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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伊德的独立钻石,没有解不开的死结,除了……
上传时间:2020-11-26 13:22点击:

弗洛伊德的独立钻石

 

人类对自身的探索从来没有停止过,随着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我所供职的“弗洛伊德精神行为学研究所”已经使科幻小说里“走进人类的精神世界付于行动,改变、探寻人的精神状态”这一命题实现:几根导联就可以连接人与人的精神世界,心理治疗师将走进患者的心灵深处,通过自身的冒险承担起改变患者命运的责任。

 

这次出重金聘请我的是一位著名的徐姓民营企业家。

 

“王美杰和姜东都是我的干儿子,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是最好的朋友和兄弟,他们现在都在我公司做事,堪称我的左膀右臂……我想不通小杰怎么可能杀了姜东,而最奇怪的是,小杰自己没有受任何伤害,却像受到重击一样昏迷不醒,医生说他各种生化指标处于弥留状态,只有脑电波异常活跃……我怀疑小杰是遭人陷害,但警方断定凶案现场并未出现过第三个人,所以我恳请你们帮我查出这一幕发生的背后真相!”

 

徐老板提供的那张凶案现场照片着实引发了我不小的兴趣:地点是在嫌疑人王美杰家的客厅,被害人姜东胸前插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躺在沙发背后的阴影中,离他不远的地方,嫌疑人王美杰身穿一套白色居家便装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安然地闭着眼睛,毫发无伤。这张照片的构图似精心设计一般,夕阳与室内灯光的共同映射下,两人一明一暗,一个干净剔透一个浑身浴血……我收了徐老板的定金,跟同事拟定好这次需要进行的是一场关于“记忆重现”的精神旅行,并对王美杰的主要社会关系人进行了了解和照片识别。

 

“心理专员8959请注意:患者王美杰,男,31岁,通过症状推测该患者承受过极大压力或极深的精神创伤,可能是严重解离症病人,很大程度上存在记忆、自我意识或认知功能的崩解。进入治疗时间为2015年7月19日15时,治疗结束标志为患者彻底苏醒或进入脑死亡。”伴随着同事的宣告,芯片和导联贴联接完毕,我被放逐至王美杰的记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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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微的呼唤声里我逐渐清醒,目光可及之处是四张焦急又激动的中年人面孔,我认出他们是王美杰的父母和徐老板夫妇。

 

“小杰!你终于醒了!”王妈妈兴奋地喊道。

 

王爸爸上前一步惊喜地握住我的手:“太好了!看来不用请治疗师深度唤醒了,我们小杰意志力好强自己醒过来了……”

 

眼前的一幕让我甚是迷惑,我定定地凝视着这几张脸,目光穿过他们看见天棚上的巨幅海报:“圣安医院,您安心的保证。”所以,此刻我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非我们研究所的治疗室里,而且他们在叫我“小杰”——我患者的名字。

 

我试探着问:“姜东……”

 

“他比你先醒来的,既然你们都没事我就放心了!”徐老板欣慰地说。

 

“姜东醒了?!”我诧异。

 

“还是他发现你有苏醒的征象才把我们都叫来的,没成想你又睡了一觉哈哈!”徐夫人凑过来,宠爱地摸摸我的头,和徐老板一同将我扶坐起来。

 

就在我呆坐在病床上搞不清状况时,墙上的电子日历适时提醒了我——2014年8月7日21时15分。于是一切明朗起来:这是王美杰的一个记忆点。而与以往调查不同的是,这次冒险中我直接替代了患者的身份,需要亲自去体验患者的经历和感受!

 

徐老板坐下来拍拍我的肩膀:“事情都处理好了,你和姜东不需承担任何责任。当时你开着姜东的车,事情发生时却没有出于本能左向打舵,很好地保护了副驾驶的姜东,你对他真是太好了……”

 

我云里雾里地听着他的讲述无法插嘴,只一味地点头说“嗯……嗯……”。

 

这时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门外,那人戴着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望了我们一会儿,忽然脸色一变笑嘻嘻地走进来跟四个中年人说:“还是让小杰好好休息吧,今晚你们都回去睡个好觉,我就在隔壁有事我会照看小杰。”

 

姜东送四个人离开后他自己也没再回来,只是临走前他趴在我耳边说的那句奇怪的话让我印象极其深刻并断定别有深意:“戏演得不错,继续努力!”

 

空荡荡的病房里,我提醒自己要尽快搜集有价值的线索信息。我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黑屏映出王美杰的脸。滑开解锁,桌面是一张三个少年少女的合影,仔细辨别下可以看出其中的两个少年分别是十三四岁的王美杰和姜东,至于那个女孩——我敢确定之前的照片识别中我从未见过这张脸。照片的颜色有点老旧,应该是从年代久远的纸质照片上翻拍而来的。

 

就在我望着这张照片出神时,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医生敲开了病房的门,此人外表没什么值得描述的地方,并且我对这张脸也没有丝毫印象。

 

“我是神经内科的赵锐医生,请问现在是否可以对你进行创伤后的大脑功能测试……”

 

我点头表示同意。

 

“当时你驾驶一辆丰田86载着姜东晚十点半左右行驶在花园街路段与迎面而来的一辆锐志相撞,车祸发生时的情景你是否还有印象?当时你是在和姜东谈话、还是开车的同时在照顾酒醉的他?据我了解你是个驾车经验丰富的司机……”

 

“姜东喝醉了?”我是个敏感的人。

 

“你不记得?”赵医生皱起眉。

 

记得就怪了,我摇摇头表示自己好像失忆了,而且现在头很沉,想休息一下。

 

赵医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可能是患上了解离性失忆症,记忆的恢复预示着大脑功能的恢复,明早我会再来测试。”

 

还没等回答他,铺天盖地的倦意就无情地击中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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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调绵长的铃声在脑海中回荡起来,我明明是来调查的,睡眠感要不要这么真实啊!耳边传来孩子的叫嚷声,一个成年人的声音插进来:“小杰发烧了,还在休息,不过一会儿肯定会出来陪你们玩儿的……”

 

温柔的小风拂过我的脸,夹杂着断续的嬉笑声。我猛地清醒,眼前一张清秀的脸正在稀薄的光线中发出瓷器一样静穆的光泽,这个女孩正噘着嘴向我吹风。这是……我迅速搜索起脑海中停留过的影像,是那个女孩!王美杰手机桌面上合影中的少女!我“噌”地坐起来,只见她修长的身段穿着一件公主裙看上去完美极了。我刚想对她过于亲密的行为表示反感,却一眼在旁边窗子的玻璃里见到少年王美杰的影子,而此刻这也不再是医院,而是一间卧室。片刻凌乱后我迅速进入了角色,此刻的我是少年王美杰,我进入了王美杰记忆中的另一个时间点!

 

少女开心地递过来一个纸袋:“生日快乐!这是我爸爸从日本带回来的,国内都买不到呢!”

 

“是什么啊?”我努力装出年少无知的腔调。

 

“那种拍完照马上就能出相片的相机,相片的边缘还有写字的地方呢!”她洋洋得意地说。

 

卧室外的人听见屋里有说话声便都走了进来,年轻的王妈妈并没有因少女打搅她生病儿子的休息而感到不快。她称赞了少女送来的生日礼物,然后叮嘱我说:“今天我和爸爸要跟徐伯伯他们去野炊,家里只剩下你们一帮小朋友,六点之前party必须结束,晚一点要给同学们的家里打电话确保他们都已经安全到家。记得除了徐红和姜东,今天还来了7位同学为你庆生。”

 

公主少女拍手高喊:“Timeoftheyoung!”其他少年少女们也都夸张地振臂高呼起来。

 

我摆摆手说知道了,少女撒娇地挽起王妈妈的胳膊说小杰病了我们都会好好照顾他之类的话,我趁机打开纸袋拿出生日卡片,看见上面落款显示的署名是“徐红”。徐红,徐伯伯,徐老板,我心中有了些眉目。

 

孩子们出去送王妈王爸离开时,姜东怯生生地闪进了门,少年姜东明显没有成年姜东那么自信,身材瘦弱的他略紧张地盯了一会儿正在摆弄拍立得的我和徐红,唯唯诺诺地说:“小杰,礼物我还没准备,我现在去给你买。”

 

徐红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有没有诚意啊,礼物在生日当天才买!***妈爸爸送你礼物也是在生日当天才去买吗?”

 

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中我看出了孩子之间单纯又复杂的人物关系,姜东不善言谈且胆小敏感,这可能源自家庭的贫穷或体格的劣势,这些外在因素令他有种深入骨髓的自卑,尤其在面对娇生惯养长大的徐红不经意流露出鄙视时,他显然很受震动,于是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搓了搓手抱歉地说了声“我这就去买”后扭头就跑了。而徐红,她的百般亲近和这卧室里富裕的家居装置让我相信王美杰和她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姜东虽然与王美杰从小一起在这栋旧式住宅楼里长大,又同是小学、初中、大学同学,但这更像是一种强制性的绑架,让两个家庭背景不同却离得如此近的人不得不走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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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时我再一次苏醒于圣安医院的病床上,下意识摸开床头灯拿起手机,手机上的三人合影印证了我的推测,上面果然就是十几年前的王美杰、姜东和徐红。至少这三人应该是很好的朋友,不然他们不会合影;而且这三人的关系应该好的不一般,不然王美杰三十几岁的人了怎么会用儿时的照片当手机桌面?

 

姜东的突然造访吓了我一跳,他还是那样悄悄地出现在门后,阴郁着一张脸眯着眼睛走到我面前,带有威胁语气地对我说:“车是你开的,我当时在副驾驶,事发后头破血流的你将我托出车外,然后汽车爆炸了。”

 

我懵懂地点点头,觉得他这是在感谢我,但既然是感谢,为什么他要摆出这样一副冷漠凶狠的架势呢?王美杰和姜东之间绝对有深层次的问题!而正在这时我又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姜东身上穿着跟我一样的病号服,上次我在医院苏醒后他穿的是自己的衣服。

 

“这些年我们的演技都在不断提升,跟童年小伙伴一起进步的心情真好啊,呵呵!”他坐下掀开我的被子看了看我那虽经历了车祸但仍然完好无损的身体,嘴里说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电子日历:2014年8月7日20时05分。这一幕原来发生在四个中年人出现之前!他们说过是姜东发现王美杰苏醒后才叫他们来的!可姜东刚刚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每句话怎么都那么奇怪?而且此时的他跟少年的他差距也太大了!

 

“对了姜东,”我想起一个人,“徐红在哪?”

 

姜东身体一震,继而狐疑地看向我。

 

我举起手机让他看桌面上的合影:“就是她,我们的好朋友徐红,我想见见她。”

 

“你在逗我玩儿么?!”姜东蓦地禁起鼻子脸瞬间变得扭曲,“你脑震荡失忆了?!她十七年前就死了!是你杀了她!”

 

王美杰杀了徐红!这句话像一剂足量的麻醉药让我沉甸甸地躺落在床。

 

“别跟我玩花样!”姜东捏着我的脸恶狠狠地说。脸被捏疼的那一刻,我出于本能痛苦地看向门外想寻求帮助,却不经意间看到了站在门口偷听我们谈话的赵锐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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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死了疼死了!”我走音地嚎叫起来抓住徐红的胳膊。

 

徐红松开我的脸娇嗔道:“一张相纸好几块钱的!你竟然浪费了这么多张!”

 

我们互相嫌弃地松开彼此,少年姜东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面前。

 

“你不是说每年一个手办,五年之内要让小杰的书桌上凑齐湘北五虎嘛?这一盒小书签是怎么回事?!”徐红貌似公正地审判姜东。

 

姜东低头看看手里的书签,牛皮纸小盒像长了刺扎着他的手一样让他颤抖。

 

“小杰……”捧着礼物姜东仍然觉得对不起我似的,“我会攒钱实现诺言的,下次是三井寿,我一定会买给你!我的钱昨天在学校被那几个人要走了,你别告诉我爸爸……”

 

“又被要走了!”徐红叫起来,“你家钱大风刮来的么?好像条件明明不太好吧,他们要你就给,你好富有哦!”

 

我一把握住徐红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再说,人物增加得太快节外生枝太多,我不知这段对白算不算有意义的信息。

 

“还是男生呢那么懦弱!他们都上高中了还回来跟你要钱,我真是要服死你了!”徐红气哼哼地撇过头不再理姜东。

 

我接过那盒书签微笑地对姜东说了句“谢谢”,姜东脸上浮现出感激的表情,眼睛红红地说:“小杰生日快乐。”

 

铃声,那阵似曾相识的铃声又一次像条蛇一样钻进我的耳朵,如同上次进入这个时间点时单调绵长的节奏那样重新盘踞在我脑海中。

 

“这是什么声音啊?哪里传来的铃声?”我好奇地问姜东和徐红。

 

“你烧出耳鸣了吧小杰,哪里有铃声啊?”徐红奇怪地看着我,我在她那纯洁灵动的大眼睛里陷入迷茫,随即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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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姜东粗暴地推醒时我正睡在一辆丰田86的副驾驶,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王美杰和姜东发生车祸的那辆车。车窗外是无边的漫漫黑夜,姜东满嘴酒气地嚷嚷明明是叫我来跟他谈事情我怎么能在他的车里睡着了。

 

“怎么喝了那么多!”我忍不住埋怨他,整个车舱里都弥漫着臭酒气味。

 

姜东一脸小人得志的猥琐笑容,掏出一串钥匙在我眼前晃了晃:“刚才我把财会小范灌多了,我刚把他送回家,这是他的钥匙。”说完将钥匙扔在了我手里。

 

“什么意思?”我迷惑。

 

他拧过头眯着眼睛打量起我,慢慢说道:“以后我说过的话你要牢牢记住,我不会再说第二遍,你听好——我要你现在去他办公室,进入他的电脑,把我上次报过的那笔账抹掉几个零……”

 

“怎么可能!”真是荒谬,作为旁观者我都被他触到了底线,“你这是违法,我凭什么帮你干这么低级的事情!”

 

“凭我知道你的秘密,凭你是电脑高手。”他笑嘻嘻地说,继而像川剧变脸一样又变成那副凶狠的表情,“少跟我嘚瑟,如果我告诉老徐是你杀了他的女儿,你连这工作都要丢!你爸爸的工作也会丢!”

 

这似乎是个可以说透一切的机会,我知道王爸爸年轻时即投身于徐老板的生意,后来徐老板的生意做大后王爸爸在徐家企业占有了重要的一席之地,而王美杰和姜东大学毕业后也同时进入了徐氏集团。

 

“姜东,”我鼓起勇气,“你倒是说说我是怎么杀的徐红。”

 

姜东对我的反应明显感觉很意外,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继而笑着说:“还记得大学哲学史老师说过的那段话么?宇宙中所有争斗的背后都有一个主宰,这主宰,希伯来的先知赞他为上帝,希腊的戏剧家称他为命运,近代人则直截了当地叫他为自然法则。你听从于我,这就是顺应现实的自,然,法,则。”

 

诱导失败!我丧气地看向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躲出了我的视线,那人刚刚坐在车外花坛边的长椅上,我相信他是发现我看到他时才有意躲开的!那个人是谁?这时我的思路突然被打断,醉酒的姜东已经踩上油门,我最后的视线落在那张三人合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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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漂亮的合影啊!”女生赞叹道。

 

“这是我爸爸从日本带回来的相机!照出来的人比真人都好看呢!一张相纸的钱是洗普通照片价格的好几倍!”徐红心满意足地显摆着,我接过她手中的照片,发现这就是后来王美杰的手机桌面。

 

“你们三个真好,从小一起长大,还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上学,这张照片好珍贵哦!”女生的话无疑起到了为这张记忆拼图添砖加瓦的作用。

 

“切蛋糕切蛋糕!蛋糕还放在玄关呢我去拿!”一个男生上蹿下跳地跑出去,我这才看清客厅里的装饰,小孩子的生日party,拉花彩带喷雾彩条多色气球一应俱全,花里胡哨的。

 

铃声——那诡异的铃声竟然再一次响起!我不安地皱了皱眉,揣测这每次都不约而至的铃声到底在暗示什么,而这时身边的徐红推了我一把,她嚷着:“你聋啦小杰,有人按你家的门铃啊!”

 

震惊之余我再次细听了那连绵不绝的铃声,与前几次我出现在这个场景时听到过的铃声一模一样!我跑到门前,门铃听筒弦外有音似的挂在门上,可这会是谁呢?大人们都去野炊了,同学们也已经到齐了。我握住听筒,迟疑着将它拿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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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黄昏时分的晚霞,我坐在电脑桌前,定睛一看:电脑上显示的时间是2013年11月4日15时55分,我正在打一份徐氏集团宣传企划书。我不禁懊恼,明明可以揭开关于那个铃声的真相了却仍然没有看到结果!王美杰的思维跳来跳去真让人无奈!他为什么要杀徐红?既然是王美杰杀死的徐红,为什么除了姜东其他人都不提这件事?并且这件事成了后来姜东威胁王美杰替他做事的筹码?我相信那诡异的铃声即是打开这谜团的关键……作为心理医生,此时在反串患者时我竟然丧失了探索心理的能力!思索片刻我想起了那个叫赵锐的医生,他的“解离性失忆症”应该可以解释这铃声所代表的涵义!

 

然而,在我打了一通电话后更匪夷所思的事发生了——圣安医院并没有一个叫赵锐的医生,我在网上也没有搜到任何能证明这世上存在一个叫赵锐的神经内科医生的信息!事情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我忽然想起那晚在我和姜东车子外面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就是那个所谓的赵锐医生啊!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姜东的一张大脸出现在屏幕上,我接起,那边说:“明天要上交的标书你替我写完,写完之后发到老徐邮箱里,今晚我去澳门。”

 

“我很忙。”

 

“如果老徐知道那件事,你就没什么可忙的了。王美杰你记住,不要再跟我讨价还价!”我能想象到电话另一头他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他继续说,“我有张好看的照片要发给你,回头别忘了设置成手机桌面,让它时刻提醒你我们永远是不离不弃的好朋友!”

 

“叮铃”,姜东用微信发来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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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神地看着手里的照片,心想它竟然可以跟我一样任意地穿梭在十七年的两个彼端。

 

“美杰快许愿啊!”一个声音将我拉回现实,还是那个客厅,花里胡哨的生日party上。

 

“徐红呢?”我看了一圈,在场的只有九个人,徐红不在。

 

“她不是回家了么!”刚才去玄关取蛋糕的男生伸手指了指沙发后面那滩污物说,“番茄酱和沙拉酱的组合把她摔得不轻啊,好在没磕到牙哈哈!”

 

周围环绕着一片拉花和彩带的迷雾,那滩红白相间的污物上一个明显的人形印在其中,像是一副充满暗示的寓意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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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在这幅《手提歌利亚头的大卫》的油画中,歌利亚的头就是作者卡拉瓦乔自己的头。歌利亚扭曲的面孔使人们明白,作者本身是一个绝望的、对所经历事物充满恐惧的人,因此,整幅画让欣赏者沉浸在一个神秘而痛苦的氛围中……好,现在下课。”

 

大学课堂,王美杰的思维真跳跃!

 

一只手拍在我的左肩上,是姜东,他又露出那副意味深长的表情向我示意着什么,右边的一个女生轻轻地趴上我耳朵道:“他好像有事要跟你说,我先去食堂占座了,等你啊。”

 

在我揣摩那女生与我的私人关系时,姜东发出了猥琐的笑声:“好体贴的女友,不如再让给我玩一玩。”

 

我以一种愤恨的目光盯住眼前这个衣冠禽兽,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么荒唐。

 

“我会好好珍惜她的,毕竟她跟你以前的那些相比已经算是极品。还有,奖学金捂热了吧,三天之内给我打过来一半……你瞪着我干嘛?毕业后不是直接就能进入徐氏集团捞钱了么,不用像其他人毕业就失业还要到处漂!做人要感恩,我可能还要拜托你跟徐伯伯说情接收我一下,别忘了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你太过分了。”我从牙缝挤出这几个字。

 

“不过徐红的死倒是直接成全了你,如果她还在的话,你顶多也就是个上门女婿吧,徐伯伯会像现在这样把你当亲儿子养?但是万一他知道是你杀死了他女儿,哎呀呀,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相信我的眼睛已经被他气得通红。

 

“他早已成为你的噩梦了。”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我惊讶地回头竟然看见了赵锐!那个一直隐藏在我身边、查无此人的赵锐!

 

“我是‘弗洛伊德精神行为学研究所’8959号心理专员,我在你混乱的记忆里转了太久,现在我需要你提供最有价值的记忆线索!”

 

“你是8959号心理专员?!那我是谁?!”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我陷入更深一层的痛苦中,之所以痛苦是因为我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悲怆,这悲怆在于,我竟无力反驳眼前这位宣称要夺去我身份的人!

 

“你把自己当成8959了么?原来如此……”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解离性失忆让你进入了自我探索自我挑战的模式,就像那个叫独立钻石的游戏一样,唯一挡在你面前的困难都是你自己设计出来的!你在一个精神折磨中无法解脱,冒险之初听到他们对我说明时竟然以为自己就是8959以期变成另一个人来逃避这场精神磨难!”

 

“我真的是王美杰?”此刻人去楼空的教室里我痛哭流涕。

 

“解离性失忆是最常见的解离症,主要症状是对个人身份的失忆,这类个案的失忆症发作很突然,患者无法回忆自己先前的生活或人格,特别是创伤性的生活事件。而造成你此次失忆的原因,应该就是你杀了姜东这件事本身。”

 

我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打扫卫生的阿姨走进教室开窗通风,呜呜的北风声中现实一点点地显露出它嶙峋的瘦骨。

 

“我们要知道徐红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你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到底是什么?我可以在意识的更深一层为你催眠,这需要你的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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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于漆黑的夜晚张开双眼,感觉自己像失了明一样无助地躺在床上。与那阵不绝于耳的铃声交相辉映的,是一种在空气中颤动的哀恸声音,不是发自这座楼,而是发自楼下的草丛中。

 

我穿着睡衣趿着拖鞋一步一步走下漆黑的楼梯,手中蜡烛的白光使周围的黑暗变得更黑。烛光一抖一抖的,像此刻我不安分的心跳,恐惧感越来越强,像是要大临一场摄人心魄的仪式。

 

人们簇拥在那片草丛中,撕心裂肺的哭声像山呼海啸的狂风般重重地砸在我的心头。我拨开人群,徐红像显影液里的照片一样,连同公主裙上的蕾丝花边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然后突然将她尸体的完整体尖锐地呈现在我眼前。陡然变强的北风像一条蛇从楼与楼之间的破口闯过来钻进我的每一个汗孔。

 

人们推测她是被人从八楼的窗户扔出来的,殷红的血从衣服内部弥漫开来,如同公园深处的花蕊般殷红地绽放,昔日翠绿的草丛里,红的血、黄的脑浆和苍白的肚肠定格在一个僵硬的画框中。

 

是我杀了她!是我杀了她!我怎么会杀了她!

 

姜东站在人群之外,我颤抖着回头看他,他突然向我笑了一下。朦胧的月色下那笑容显得那么阴森空洞,那两道冷漠的目光像是夹杂着几许怨毒和凶狠的刀子般深深刺进我的心里。

 

这是一个夏末秋初的夜晚,我却感到晚风有着刀片的力度,让人彻骨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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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的一些细节,我都想起来了。

 

“当天晚上,我父母和徐伯伯夫妇各自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后来徐伯伯敲开我家的门,说自家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而徐红也没有在家。徐红当然也没有在我家,所以我父母跟徐伯伯夫妇一同下楼去寻找徐红的踪迹,最终他们在徐伯伯家窗子正下方的草丛里发现了徐红的尸体。

 

后来警方的验尸结果表明,徐红被扔出窗子之前曾被绳子捆绑过,她在遇难前被歹徒控制过一段时间,可惜没有获得及时的救助。徐伯母因身体原因不能再生育,又因跟我父母关系好、对我喜欢有加,故从那以后就认我为义子,把我当成亲生儿子养。关于歹徒的身份,有人说徐红家住在顶层,可能早已被入室抢劫犯盯住;有人说徐伯伯是生意人,可能得罪了黑道上的人,所以下手才这么狠毒……这些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她的死跟我有关?为什么姜东一直在说是我杀了徐红?!”我痛苦地揉起自己的脸。

 

“你总是在生日那天兜兜转转,总是受到那阵铃声的困扰,那铃声究竟代表的是什么?你最后去接那个门铃了吗?”

 

在8959深若寒潭的目光中,我陷入了封藏于心底最深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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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是谁?”

 

“你好我是802住户家的亲戚,他们家的门铃坏了,你能帮忙开一下单元门嘛?”

 

“哦好的好的。”

 

“谢谢你啦!”

 

放下听筒,我发现姜东正站在我身后愣愣地听着我与听筒的对话,他脸色发青,神色异样,我当时只以为这是他跟整个party的氛围格格不入引起的不适,所以只热情地拉着他重新回到热闹的party中,那铃声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再也没有响起过。

 

徐红抱着那一大盆水果沙拉摔倒时着实吓了我们一跳,她嫌恶地站起来喊衣服脏了要回家去换,而我又适时地想起刚才的那个门铃,并告诉她好像她家来客人了。

 

后来徐红被匪徒控制的那段时间里,如果不是我嘴贱说好像她家亲戚来了,可能同学们就会上楼去找很久没有下来的徐红,可能还会救她一命。我不仅为去她家入室抢劫的匪徒打开了单元门,还因自己的错误判断让她遭受了那样不堪的命运。

 

这就是姜东一直捏在手里的属于我的把柄,我对徐红的死负有直接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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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徐红的死负有直接责任!如果我把真相告诉老徐,你一分钱也拿不走!”姜东指着王美杰的鼻子大喊。

 

时间是2015年7月16日晚18点,地点是王美杰家的客厅,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争论着什么,我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终于面对了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幕纠缠。

 

“的确,门是我开的,我也因此陷入不能自拔的内疚一直不愿面对现实,但我的内疚绝不是我赋予你控制我威胁我的筹码!”

 

“你不害怕了?你不怕我告诉老徐……”

 

“我仍然害怕,我以前怕的是徐伯伯知道了真相会开除我爸爸令我爸爸失业,后来怕的是如果他知道是我害死了徐红后会伤心难过,这两种害怕与内疚始终困扰着我甚至成了左右我精神的一种习惯,对你一味的妥协也成了习惯。奖学金要分你一半,工作要替你解决,赌输了钱要帮你填窟窿,醉驾替你顶包,连女朋友也要让给你……你现在竟然说要拿走我的股份,我突然感觉是到了改变这个习惯的时候,我不能再让你这个得寸进尺的人渣一再得逞,你去告诉他吧,把这些年我们之间隐瞒的一切都告诉他!你敢么?你又能因此得到什么?”

 

姜东恶狠狠地盯着王美杰的眼睛:“上次没修改账目的事你就惹恼了我,今天你再一次把我惹恼了……”

 

失控的欲望裹挟着人性,向着道德的最低点冲刺,姜东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就像王美杰拿下门铃听筒那一刻呈现在他脸上的那种表情,害怕又兴奋,紧张又痛苦,这是以王美杰当年一个少年的眼光看不懂的复杂表情。

 

“还记得我是后来才去给你买礼物的么?之前我从徐红的小皮包里拿出了她家的开门钥匙。”姜东说。

 

“你说什么?”惶恐的表情爬上了王美杰的脸。

 

“我的确是去给你买了礼物的,但顺路,我又去了趟学校附近的游戏厅。那几个高年级的垃圾每天都在那儿玩,靠欺负我这样的没本事拒绝他们的男生得到花销。我把徐红家的钥匙给他们,告诉他们这一家很有钱,偷了他们家的话可以花很久……我太大意了,忘了单元门还有把钥匙。”

 

我看见王美杰从旁边的茶几上拿过一把水果刀和一个苹果,低下头平静地削了起来,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还记得徐红曾经对我的讽刺吗?她说我老是以穷卖穷、以弱卖弱,集体活动从来都不积极,但我想穷我想弱吗?!”

 

那一瞬间我并没有看清事态的进展,因为眨眼间王美杰手中的水果刀已经插在了姜东的身上,停滞了十七年的时光开始重新流动,他不顾姜东惊恐的求救,冷漠地绕过沙发,突然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姜东艰难地爬向他,最终臣服般死在他的脚下。他轻轻踢开姜东缠在他脚上的双手,像是要回卧室大睡一场,却在回卧室的途中沿着墙壁慢慢滑了下去。

 

后记.

 

本该人生中最精彩的十七年,他却被那座心灵上的黑狱紧紧箍住,窒息悲伤,痛苦绝望。他选择永远不要醒来,用最后的精神自杀结束了一切,青涩、理想、友谊、恐惧、内疚都在这一刻得到永恒,也都伴着悲伤死去。死亡让他获得了永恒的安宁,唯有那方冰冷的裹尸布像一床厚厚的棉被将他被冰封的心温柔地包裹起来。我将这场记忆之旅打出一份报告交给徐老板,缠绕在每个人心中的死结终于得以松解,只留下凄楚不甘的冷风吹过这世间迂回幽暗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