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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名妓王翠翘:从妓女到侠女的传奇人生
上传时间:2021-06-02 20:32点击:

本文出自纳兰秋《侠客天下》

王王翠翘,侠妓生死酬知己

明世宗嘉靖一朝,长达四十五年的时光,内乱姑且不论,外患大致有二:一为虏患,即鞑靼俺答汗不断侵扰边境,一度竟直逼京师;二为倭患,即内陆不法豪强商贩逃至海上,变身海盗,勾结日本浪人兴风作浪,在东南沿海一带,抢劫财富,为害甚深。

围绕着平倭事略,发生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其中不乏侠肝义胆,也不乏儿女情长。

王王翠翘,一代侠妓,几经艰辛坎坷,爱上了海盗徐海,甘愿随着他出没海波之中,虽九死而未悔。然而,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为了国家大义,苍生大计,侠妓王王翠翘毅然决然地配合抗倭统帅胡宗宪,对自己的爱人——徐海,设置了温柔陷阱。

徐海死后,王王翠翘投海以报,做到了生死相随。其傲然侠骨,英伟壮烈。

 

 

奉旨祭海 

嘉靖皇帝是明朝历史上一个十分独特的皇帝,他是由小宗入继的大统,即位不久,便发生了大礼仪事件。继而因身体不好,宠信道教,身边不乏暗藏鬼胎的群小。再后来,夏言倒台,严嵩得宠,开始了长达十四年的黑暗时期。

纵观嘉靖帝的一生,此三件事乃是其标志性事件。有明一代,除了太祖朱元璋,还没有哪个皇帝像嘉靖那样善于驾驭臣下。他总是以若即若离的姿态,遥控朝局,似是不关心,实则牢牢掌控。

虽说嘉靖帝将皇帝的体面发挥到了极点,但终其一朝,始终外患内乱不断。内乱就不用说了,偌大的江山,怎会没有问题?但有些问题却是嘉靖自找的。

第一等内乱便是大礼仪事件引发的诸多连锁反应,因事体芜杂繁重,又无关本文宏旨,毋需赘言。第二等内乱便是因嘉靖宠信道教引起的,先不说他召道士“神仙”入宫,单是他听信妖道蛊惑,进食红铅,导致杨金英等宫女深夜入其寝宫,差点将他勒死。

这样的荒谬事,竟然发生在聪明绝顶的嘉靖帝身上,真是让人匪夷所思。此外,因他宠信严嵩,导致国将不国,更是垂臭名于千古。

内乱犹可上下遮掩,大不了装看不见,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用不着发脾气杀人。外患就不行了。

人家就站在你家门口,虎视眈眈,你要是再若无其事的样子,估计人家要狠狠的咬你一口,到那时候再喊疼,恐怕为时已晚。终嘉靖一朝,外患有二,一为北虏,二为南倭,像两块牛皮癣,顽固难治,久之必生大变。

对于北虏,是指游牧在蒙古高原的鞑靼部落,其首领俺答汗,智谋多端,干练骁勇,占据了水草肥美的河套地区,多次纵兵内寇。有一次竟然直薄京师,在近郊烧杀抢掠,使京城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嘉靖帝也曾有过收复河套的雄心壮志,一度支持曾铣的“复套”战略,怎奈事情最终陷入夏、严的政治斗争中,不仅夏言因此倒台丧命,曾铣也未能保全。

严嵩胜出,不仅罢议“复套”一事,反而取代夏言,使帝国进一步沉沦。

 

 

关于倭寇,并非嘉靖朝才出现的,元末明初的时候便有了。倭寇,之所以这样命名,是因为此一外患,既有倭,即日本人,也有寇,即那些不法的中国人。两股势力合在一起,内外勾结,才形成了为害甚深的倭患。

元末明初的时候,张士诚占据江南。后抵不住朱元璋的围剿,张士诚被平灭,余党逃亡海上,与日本浪人勾结在一处,建立了强大的海盗集团。每每登陆大肆侵扰劫掠,东南沿海居民苦不堪言。

嘉靖二年,发生“争贡之役”。此后不久,明朝颁布诏令,罢市舶司,严申海禁。正常的贸易渠道被堵死,海盗集团便在巨大利益的诱使下,公然对抗明廷,攻城略地,抢占地盘。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民不聊生。

倭寇肆虐的奏折雪片般的飞进紫禁城,嘉靖帝看了,眉头紧锁,时不时的敲响身旁的磬。磬声轻悠绵长,接连响起,显示出嘉靖的烦躁与不安。

近侍太监黄锦看在眼里,知道出了大事,忙跪倒说:“陛下,要不要召阁臣们进来?”

嘉靖微微点头,意思是可以。黄锦转身离去,刚走到门口,嘉靖突然咆哮着说:“快!要快!”黄锦惊骇,脚下加快了速度,风也似的跑到内阁班房,宣告了皇上口谕。

当时当值的是次辅徐阶,听说皇帝召见,急忙穿戴整齐先进去了。首辅严嵩不当值,犹在自家府中。黄锦忙骑了马来请。严嵩知道后,不敢怠慢,坐了肩舆,急匆匆朝宫中来。

严嵩赶到后,见徐阶垂手等待,嘉靖脸上铁青。自感大事不妙,忙跪倒行礼。嘉靖严肃地说:“免了吧!黄锦,严阁老年纪大了,赐座吧。”黄锦搬来一把椅子,严嵩慢吞吞的坐下,只等嘉靖发问。

 

 

嘉靖敲了两下磬,厉声说道:“东南倭患肆虐,内阁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么?胡宗宪、俞大猷、戚继光诸将都是干什么吃的?几撮日子浪人便扰得东南百万子民不安生,我大明朝颜面何在!内阁现在就得拿出主意来!”

徐阶名为次辅,实则受到严嵩排挤,没有实权,倒也不担责任。嘉靖动了怒,要内阁当场对策,徐阶看了看严嵩,严嵩知道自己逃不过,便硬着头皮说:“老臣也为此苦思良策,绞尽脑汁。

前些天,工部右侍郎赵文华曾建议,举行一个祭海仪式,或许能消除倭患,使东南半壁回复安宁。”

嘉靖皱了皱眉头,狐疑问道:“祭海?”严嵩说道:“是啊,皇上信奉道教,通晓天机,自然知道倭患不平,必定是海妖作祟,若是派遣使者前去祭奠,海妖感皇上盛德,自当收敛锋芒,肃清海盗,使我大明海波平息。”

徐阶在一旁听了,差点没笑出来,暗想严嵩不愧是编排鬼话的高手,这等瞎话也说得出口。嘉靖宠信道教,自然相信严嵩的话是真的。

方才还是忧虑的神情,转而成竹在胸,满怀自信地对严嵩说:“即如此,便任命赵文华为特使,前往东南祭海。祭海完毕后,不必回京,辅助胡宗宪剿灭残余倭寇,不得有误。”

严嵩、徐阶等叩辞出来,严嵩忙不迭地擦拭额头的汗珠,颤巍巍地说:“好险!好险!”徐阶忍住不乐,提醒严嵩说:“严阁老,事不宜迟,赶紧让赵文华动身吧,走晚了龙颜不悦,你我可吃罪不起!”

严嵩觉得有理,不顾夜色浓黑,派人把赵文华叫到内阁值房。彼时,赵文华正在严嵩之子严世蕃处饮酒作乐,听老干爹来传,不敢耽搁,撂下酒杯便过来了。

严嵩喘吁吁地说:“儿啊,皇上让你做祭海特使,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天一大早便动身到浙江去。”

赵文华领命,刚要走,严嵩又把他叫住,不无担忧地说:“好好在东南大干一场吧,帮助胡宗宪剿灭倭寇,要不然咱们实在不好敷衍了。”

 

 

这时,严世蕃也来了,询问何事。严嵩便把嘉靖召见的事情说了。严世蕃听后,不以为然地说:“文华只管放心祭海去,没什么大不了的,到了浙江沿海,便找罗龙文,他知道倭寇底里,一定能帮上忙!”

严嵩摇摇头,说道:“你们瞎闹腾吧。我老了,管不了你们。你们好自为之!”毕竟上了年纪,折腾不起了,只盼自己的宝贝儿子和严家党徒别把天捅个大窟窿便好。

赵文华辞别老干爹,回到家中,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倒在床上睡了个囫囵觉。次日天刚蒙蒙亮,鸡也才叫了几声,赵文华便早早地上路。一路上,赵文华踌躇满志。心中不住地想,此去江浙剿灭倭寇,一定要立份大功回来!

 

王翠翘逃婚 

金陵形胜,自古就是繁华之地。城中有一条河流贯穿而过,两岸水榭楼台,最是人间一等的销魂去处。这条河便是秦淮河。古人称秦淮风月,说的是十里秦淮之上数不尽的红粉佳丽,倚门卖笑。日日欢歌,夜夜沉醉,不啻为人间天堂。

且说金陵有一名妓,名曰王王翠翘,住在藏春楼上,原本是山东临淄人氏。因长得风流俊俏,妩媚动人,被誉为秦淮河上的花魁。又学得一身的才艺,琴棋书画俱都出类拔萃。尤其是还会一些花拳绣腿,更让人无限憧憬。但王王翠翘却经历坎坷。

王翠翘的父亲是个小官,因与上司不和,终日郁郁不安。小王翠翘六岁的时候,父亲因公出差往京中去,走到黄河渡口,天色忽变,风雪大作。

合该出事,风狂雪怒的时候最忌讳渡河的,尤其是渡黄河,凶险无比。偏偏小王翠翘的父亲不信邪,连夜催舟。艄公无奈,只好解缆发舟,刚走至河中央,便被狂风吹翻,连人带船瞬时淹没在怒号的浊浪中。

噩耗传到家中,小王翠翘的母亲哭个死去活来。小王翠翘年纪尚小,对死亡没有什么恐惧的概念,只知道爸爸不再回来了,心中空落落的,十分地难过。

 

 

光哭也不是办法,还得花些钱财雇人把丈夫的尸首从河中捞出。尔后草草下了葬。

从此以后,小王翠翘的母亲变得精神恍惚,眼前总是觉得水鬼在召唤。如此疯疯癫癫了一年有余,便下世了。剩下小王翠翘孤苦无依,甚是凄苦。

刚开始的时候,靠着邻里接济,小王翠翘还能勉强度日。后来天长日久了,谁家也不是富裕户,都无能为力了,便集中凑了些钱,送到别村一家无儿无女的人家寄养。不成想这户人家是个火坑。

男主人好吃酒耍牌,一旦赌输了,便拿小王翠翘撒气,非打即骂;女主人又馋又懒,光想着吃好的穿好的,苦活脏活累活都让小王翠翘一人干了。小王翠翘一天到晚累得够呛,还得不到一句温暖的话,处境十分悲惨。

虽然如此,尚能混上温饱,小王翠翘已心满意足,苦点累点不算什么。这样过了几年,到了小王翠翘十三岁这年,温饱的生活亦不能维持。男主人在赌场上手气太坏,不仅现金输个精光,连家底也都赔进去了。贼夫妻便生了歹心,要将王翠翘卖到妓院去,换钱所得便可以偿还巨额债务,还可以赎回家产。

主意打定,男主人便雇船携带王翠翘来至金陵,挨家挨户的贩卖。可怜王翠翘竟被当作货物推销。刚走到第一家,便是藏春楼,老鸨见王翠翘穿的虽然埋汰,但难掩可餐的秀色,风流的姿态,将来一定是棵摇钱树。

因此不惜高价买了下来,请来清客教师,教她诸种技艺。一两年的光景,王翠翘便学成了。老鸨为她大树艳帜,招揽四方宾客。

很快的,以王翠翘的姿色与才艺,便扬名秦淮。但王翠翘温柔中透着一股侠气,不肯向来秦淮河追欢买醉的臭男人们低头谄媚,更不愿牺牲自己的人格,只做男人的玩物,因此常常引起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老鸨最初以为翠翘还不习惯妓女的生活,慢慢的发现她是性格使然,时间是不能帮她改正的。老鸨便怒说:“贱蹄子,你以为你是金枝玉叶?别在窑子里装清高,那不好使。从今往后,再不收敛性子,老娘叫你好看!”

翠翘岂是被吓大的,老鸨越是让她收敛性子,她偏偏张扬,每每搞得与嫖客的关系大为紧张。老鸨再也不堪忍受,便骂道:“下贱胚子!老娘不管教你,你不知道老娘三只眼!什么高贵种子?呸!下流的贱货。

当初要不是老娘好心收留你,教你词曲,教你技艺,你哪有今天的大红大紫?现在拿大了,让老娘不堪,明天让你配人,看你还张狂不张狂?”

任凭老鸨辱骂打闹,翠翘依然我行我素,不以为意。老鸨子心中暗想,小贱货软硬不吃,别怪我不讲情面,明天便让你好看。当晚,让小厮找来当地的富商钱老爷。此公年逾古稀,却花心不死,多次想要替翠翘赎身,买入府中做妾。

 

 

 

老鸨原以为翠翘是个聚宝盆,不肯答应,如今翠翘不听她的话,便要将翠翘卖与钱老爷。

妓女最害怕被富商买去,这等人铜臭味十足,最是靠不住的,倒是官家文人之类的还可靠些。毕竟诗书礼仪,荣华富贵,都是享受不尽的。老鸨为了惩罚翠翘,以三千两的价格将翠翘卖与钱老爷。

次日钱老爷便过来交了三千两的赎身钱,又与老鸨约定好了迎娶日期。老鸨收了钱,欢天喜地,恨不能钱老爷明天便把翠翘娶过去。

翠翘受了报复,心中忿忿,决定以牙还牙。她表面上顺从了钱老爷的婚事,等到了迎娶的前夕,穿戴得漂漂亮亮的,打扮的光鲜水嫩。瞒过老鸨,携带贴身的小婢绿珠,裹挟几年来积攒的金银细软,连夜逃之夭夭,一口气跑到嘉兴。

次日钱老爷来娶,发现翠翘人去楼空,岂肯善罢甘休,派人将藏春楼围住,声称要么交人,要么退钱。老鸨一看翠翘潜逃,怒火中烧,又听钱老爷讨还赎身费,还叫人围了自己的楼,大有开仗之势,一时吓得没了主意,只好满嘴应承。

最后,老鸨乖乖地退还了三千两银子,赔了好半天的不是,才把怒气冲冲的钱老爷央求好了,带着手下人离去。钱老爷一走,老鸨栽倒在地,哭天抢地,大骂翠翘无情无义。真个是赔了钱还赔了人,两不划算。

翠翘到了嘉兴,因无处存身,便在南湖租了一个小舟,日夜游览湖光水景。但日子有进无出,久而久之,渐渐难以支撑。翠翘想到要重操旧业,深思之下,又不得不作罢。

倘若被老鸨闻知她藏身南湖,一定派人来捉寻,钱老爷也不会善罢甘休。目下最好的办法便是找到一个可以委身的人,虽不是真心相爱,却可以免去后顾之忧。

 

 

恰巧安徽桐城的富家子弟罗龙文客居嘉兴。一日正漫无目的地游玩,翠翘与他在南湖相遇。罗龙文见翠翘貌美如仙,身边还带着一个粉妆玉砌的侍婢,便倾慕的不得了,主动上前搭讪。

翠翘正苦无人可依,觉得罗龙文青春年少,风度翩翩,不失为最佳人选,便殷勤对答。一来二去,二人渐渐入港,罗龙文遂把翠翘接到府中居中。

翠翘进了罗府,暂时成了罗龙文的侍妾。罗龙文正图有所作为,因此广交天下豪杰,江湖奇人。翠翘的到来,为他增添了网聚朋党的资本。很多人来与罗龙文结交,一则是羡慕他家资丰厚,二则翠翘的魅力不容小觑,都想一睹芳容。

 

徐海劫美 

罗龙文是严世蕃死党,而且与倭寇头目汪直有姻亲,因此对倭寇情势了如指掌。严世蕃非常倚重他,曾指使他暗中交结倭寇,将来风云突变,严家失势,以便留有余地。罗龙文广交江湖人士,为的也是这个。手中握有砝码,便不怕朝中有变。

翠翘到了罗府,倒也尽心尽力为罗龙文办了些事。罗龙文经常把朋党聚在家中,设宴豪饮。翠翘因是勾栏出身,陪酒助兴最为擅长。不但能陪这些三教九流的宾朋豪谈畅饮,兴致所至,还要引吭高歌,弹琴鼓瑟。这些宾朋着实受用,纷纷输诚,愿意为罗龙文效劳。罗龙文喜在心中,待翠翘更加宠爱。

翠翘奇怪的是,罗府中常有僧人走动,其中有一位高大威猛的和尚,特别的引人注目。翠翘多次与这个和尚打照面,直觉的他的热烈的眼神盯得自己的脸上发烫,心里扑扑跳个不停。

这种异样的感觉,翠翘还是头一遭遇到。久之,翠翘既盼着那个和尚出现,又害怕他出现,内中仿佛揣着一个小兔,突突乱跳,粉面发烧。

 

 

爱情来临的时候,即便是久在风月场上厮混的翠翘,也感到一阵心慌意乱。她交代侍婢绿珠,暗中打探这个和尚的来历。很快便后悔了,心中想到,自己名花有主,他又是个化外之人,岂肯为我动凡心的?心中一直犹豫不决。

过了若干天,绿竹还真把和尚的底细问明白了。原来和尚法号明山,俗家的名字叫做徐海,与罗龙文乃是同乡,自幼出家在虎跑寺。

嘉靖初年,徐海随同叔叔徐惟学与好友汪直(便是上文所说的罗龙文的姻亲)从事越海贸易。徐惟学居心不良,在一次与日本海盗的交易中,做了亏本买卖,便狠心将徐海作为人质抵押给日本海盗,贷款购货回到中国,还承诺作为内应,引日本海盗上岸劫掠沿海居民区。

当时,兵部右侍郎张经正在督办剿倭事宜,防范甚是严密。结果,徐惟学引狼入室之举非但没讨到便宜,反而把自己的老命搭上,下场罪有应得。

徐惟学死后,徐海作为他的直系亲属,被逼继续偿还债务。徐海无奈,只好走上叔父的老路——给日本海盗做内应。最初几票干得非常顺利,早早还清了贷款。

后来不愿与倭人为伍,便投靠好友汪直。此时汪直已然做大,成了东南海上实力最强的海盗集团的首领。徐海加入后,因才能卓越,很快就升为二把手。因徐海与罗龙文是同乡,且罗龙文与汪直关系密切,因此常来罗府走动。

徐海虽是个和尚,却是个花和尚,不遵守清规戒律,酒照喝,肉照吃,女人照泡。近来一段时间,因海上事情繁多,没能常来走动,偶然来一两次,便对罗龙文新娶得小妾,发生了强烈的倾慕之情。

徐海可谓阅尽春色无数,但没有一个像翠翘那样令他心动的。他从翠翘的眼中读出自己期待已久的东西,温存而不失热烈,冷峻而不失狂野。翠翘那种独特的魅力,使这位跳出三界之外的和尚凡心大炽。

 

 

虽然这样,徐海仍坚持底线——朋友妻不可妻,自己也只能饱饱眼福。于是他见到翠翘的时候,热烈期待的目光像两道强光一样射向翠翘,令她春心荡漾,脸色绯红。

罗龙文不是傻子,早就觉察端倪,心中便起下疑心。后来发现翠翘与徐海两人硬扛着,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便不好主动声明。没人的时候,罗龙文静思,翠翘是我事业上的帮手,此刻万万不能失去,明山和尚也得罪不起,虽然严阁老已派赵文华来督剿倭寇,但此时毕竟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因此苦苦思想对策。想了好几天,才有了一计。

计谋不高,足以打消翠翘与徐海的非分之想。徐海再来罗府时,罗龙文便慷慨说:“徐兄,我看你终日奔波海上,甚是辛劳,我做兄弟的也没什么好帮忙的,现在府中有一艳婢,名唤绿珠,姿色还算可以,赠与徐兄聊表寸心,望徐兄勿拒!”说完,让人把绿珠叫了来,吩咐她打扮好了,跟随徐海而去。

徐海多聪明,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嘴上并不称谢,领着绿珠便走了。刚出罗府,徐海便说:“你便是翠翘的侍婢绿珠?你可想与你家姑娘团聚?”

绿珠说道:“当然想了!我家姑娘倾慕壮士久矣,怎奈不能得遂心愿,壮士可有妙计么?”徐海嘿嘿一笑,说道:“妙计没有,野蛮之计倒有一箩筐,你就等着瞧好戏吧!”绿珠听了懵懂,不做言语。

徐海带着绿珠回到海上,此时他已从汪直集团分裂出来,自成系统,号称“天差平海大将军”。身边有陈东、麻叶两位副手。三位首领在一处计议。

徐海就说:“现在情势不妙,我打探得知,赵文华祭海不日便到浙江,届时必然有大动作,我们应该趁他未到之前,大干一场,等他一到,我们便偃旗息鼓,让他白跑一趟!”

 

 

陈东就问:“大哥说得甚是,不知从哪里下手才好?”徐海说:“别处都不理会,单从嘉兴下手,明天准备一天,招呼好日本兄弟,后天抢滩登陆,横扫嘉兴!”陈东、麻叶一起称好,都下去准备了。

转眼到了发兵之期,徐海鼓舞倭寇兵将奋力劫掠,自己却独带领着一支队伍包围了罗府。罗龙文此时不在府中,因得知赵文华即将到浙,忙得他不亦乐乎,跑东跑西,终日身不由己,罗府便只留翠翘打理。

这天,翠翘闲着无聊,正在小楼上抚琴。仆人来报:“大事不好,海盗已将府门包围,眼看着就要杀进来了!”翠翘镇定自如,便问:“可知是哪家海盗?”

仆人说:“好像是常来府中走动的明山和尚。”翠翘一听是明山,更加不慌不忙了。款步来到门首,一看正是徐海,乃问道:“壮士意欲何为?”

徐海看是翠翘亲来动问,喜在心中,便说:“王姑娘来的正好,我正是来寻你!你的侍婢绿珠日夜想念你,终日悲啼不止,我万般无奈,只好来搬请你,若是以礼相邀,罗龙文那厮必生怀疑,只好出此下策,发兵来请!”

翠翘哼了一声,心中倒着实欢喜,这莽汉心里到聪明得紧,明明是为抢我而来,偏偏是说绿珠想念我,好奸猾!当下便说:“若是明珠思念我,你带她来看我便好,何必兴师动众?”徐海狡黠地说:“思念你的人岂只有绿珠?另有一人日夜悬念,今日必要请姑娘到海上去,以解相思之苦!”

翠翘早就倾心,听徐海这样一说,心花怒放,戏说道:“你要强抢便只管抢,我双手无缚鸡之力,反抗也是徒劳!”徐海心中大喜,忙一摆手,从队伍后来抬出来一顶花轿,装饰一新,显然早有准备。徐海说:“姑娘且上轿来,我要开抢了!”

翠翘大大方方坐到轿子里,感觉怪异。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坐轿子,没成想坐的却是海盗的轿子。自己爱上了海盗,还被海盗拐带跑了,传出去必定是天下奇闻。管不了那么多了,徐海虽是草莽英雄,却是个知冷知热的汉子,比起只知道利用她网罗朋党的罗龙文来,不知强上多少倍。

徐海见目的达到,一打呼哨,抬着王翠翘,带领众寇欢天喜地返回海上去了。
 

温柔陷阱 

赵文华祭海甫抵浙江,徐海便给了他一个下马威。赵文华得知嘉兴失陷于倭寇之手,心中恼恨不已,又拿徐海没有办法,只好将一腔怒火发泄到兵部右侍郎张经身上。他先奉旨祭海,祭毕就来到督帅胡宗宪营中,督促剿倭事宜。

胡宗宪安徽绩溪人,进士出身,原是宣化、大同的巡按御史,后调到浙江,任浙江巡抚。与张经、李天宠等人共同对付倭寇。胡宗宪知兵事,来浙十余年,苦心经营,与汪直、徐海等海盗斗智斗勇,威震东南。

赵文华来浙后,总揽督剿大权。张、李二人不买账,时时与赵文华难堪。惟胡宗宪能倾心结交,遂得为赵文华倚重,凡是与之商量。赵文华与胡宗宪连连催促张经进攻,夺回嘉兴。张经却说:“倭寇势力正盛,如果不调来强悍的边防部队,恐怕难以取胜。目下只能暂且忍耐,等边防部队到了,再出击也未为迟晚。”

 

 

赵文华立功心切,一听就火了,怒声道:“你说什么?嘉兴已然失陷,难道非得等到东南半壁都落入倭寇手中才是出兵的时候么?当务之急,就是出兵打击倭寇的嚣张气焰,胜败与否倒在其次的。无论如何,也要出兵!”

张经原本有部署,怎肯因赵文华一两句闲屁便改弦更张,况且他手中握有一道王牌。当初奉命来剿灭倭寇,嘉靖赋予他便宜行事的权力。张经便以此特权,硬是将赵文华的命令视若等闲。

赵文华岂是好惹的,当夜写了一道奏折,八百里加急送进大内。奏折上说,张经畏惧倭寇,不敢出击,等到倭寇抢掠够了,再出兵收拾几个残余,便邀功请赏。

嘉靖看了奏折,召来严嵩询问详情。严嵩是赵文华的干爹,自然护短,说道:“老臣早就听说张经贻误战机,致使东南沿海百姓怨声载道。”

嘉靖大怒,当时便下诏逮捕张经。张经刚入狱,赶来援助的边防部队就到了,打了几个漂亮的胜仗,功劳全记到赵文华与胡宗宪的头上。世事荒唐至此,让人哭笑不得。

随后,又排挤掉李天宠,东南战场上惟赵、胡二人马首是瞻。他们卸去掣肘,转过头来看是对付倭寇。胡宗宪分析形势,认为东南海上海盗虽众,但除了汪直与徐海外,都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如果能除掉汪直、徐海,东南海波自然平息。赵文华不熟悉倭寇形势,一切都听胡宗宪部署,他只是举荐了罗龙文。

胡宗宪也略知罗龙文,便说:“此人与汪直是姻亲,与徐海是同乡,大有可用之处。”便派人找来罗龙文,一起商量对付海盗的计策。罗龙文此时愤恨徐海夺走爱妾,早想报复,正求之不得效劳呢。

 

 

这一天,胡宗宪与手下谋士徐渭闲聊,征询剿灭徐海之计。徐渭便说:“剿灭徐海倒是没有良策,可最近发生在徐海身上的一件事,或许能为督帅开拓思路。”胡宗宪忙问:“徐海发生了什么事?快快讲来!”

徐渭说道:“我也是听说的。一次徐海到陆上劫掠,抢夺了大量的妇人妻女,纵容手下奸淫。后来一些年轻貌美的女子被带回海上,关押起来,准备随时满足倭寇淫欲。其中有一个叫做妙谛的和尚,原始徐海的老部下,实在对倭人蹂躏中国女子看不下去,便冒着生命危险,偷偷将这些女子解救出来。被徐海发觉后,将妙谛绑在柱子上,狠狠地用皮鞭沾着海水抽打,直打得死去活来。这时一个叫王翠翘的女子相劝道,壮士伤命太多,怕是要遭天谴,妾为壮士担心!徐海听后,不但不生气,反而陪着笑,把妙谛放了!”

胡宗宪忙问:“这个王翠翘是何许人也?”徐渭说:“这个倒也有一段故事。她原是金陵名妓,后入罗府成了罗龙文的爱妾。因爱慕徐海是草莽英雄,便暗通款曲。现在风传嘉兴失陷,就是徐海为了得到王翠翘而兴兵的。”

胡宗宪吃惊不小:“这倒未曾听说,不过看来王翠翘在徐海心目中地位倒是颇重的。”沉思了半晌,忽然喜悦起来,说道:“妙计有了!真是老天助我一臂之力,收伏徐海只从王翠翘身上做文章即可。”

胡宗宪忽生妙计,当即找来罗龙文,让他到徐海船上卧底,目的是搞分裂,离间徐海与陈东、麻叶的联盟关系。后又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王翠翘,信上对王翠翘晓以民族大义,规劝徐海不要做日本人的鹰犬,祸害自己的同胞。

随信附上一笔可观的财礼;第二封是封劝降信,写给徐海,让他早日来降,免得兵戈相见。写给王翠翘的信要秘密送与她,不得让徐海知道。都部署好了,胡宗宪总算有了些许笑容。

 

 

王翠翘收到胡宗宪的信,深夜里反复琢磨。心中想到,倘若受到朝廷招抚,利总是大于弊的,况且信上说得好,早上投诚归顺,晚上就是大官了,自己也能受到朝廷赏赐的诰命,衣锦还乡,难道还强如在海上为寇吗?于是便动摇心思,要劝徐海接受招安。

翠翘对徐海说:“虽然我们现在势强,一旦朝廷聚集边防部队,一起来攻,我们胜算能有多大?况且身为海盗,永世背负贼名,与日本浪人勾结抢掠,祸害的都是自己的同胞,以后如何面对天下人?难道要天天躲在海上不成?现在胡督帅诚意招降,自然不会亏待我们,要是错失良机,我们一定会追悔一辈子的!”

徐海有些心动,便问:“以前都是面对面的仇敌,如何说降便降了,总得有个由头。我也不想背负骂名,但情非得已,情有可原。”此时,罗龙文的离间工作已经取得成效,陈东与麻叶俱都担心徐海可能投降,便嚷嚷着要独立出去。前一夕,徐海还为此事费难。翠翘知道这档子事,便献策说:“我有一计,你若肯依计而行,大事保管成功!”

徐海此时完全没了主意,只听翠翘吩咐。翠翘说:“冒然投降,朝廷自然不加重视,如果立功来降,方显咱们有手段。如今陈东、麻叶二人闹独立,与你大有水火不容之势。不如趁机将他们绑了,献给胡督帅,我们便可堂堂正正的归顺了。”翠翘害怕徐海难下决心,便鼓舞说:“英雄谋事,贵在当机立断,切不可错失良机,酿成终生大悔!”

徐海痛下决心,于次日举办酒宴。酒席之上,摔杯为号,当场拿下陈东、麻叶,捆绑的结结实实的。

因徐海不会书写,便让翠翘代写一封降书,送与胡宗宪,双方约好了归降日期。胡宗宪见书,知道出于翠翘之手,不禁赞叹道:“能有这份笔力与胸襟,当真是天下奇女子!”

不过,称奇归称奇,国家大事不能当儿戏,胡宗宪见徐海与翠翘都着了道,便与赵文华合计,到时徐海来降,胡宗宪唱红脸,赵文华唱白脸,一举将徐海拿下。

可怜徐海英雄一世,却一步步走进胡宗宪布置好的陷阱中。更令他出乎意料的是,这个陷阱的温柔诱饵,竟是他深爱着的王翠翘。说句公道话,王翠翘也是无辜的。

胡宗宪利用她向往安宁和平生活的美好愿望设置圈套,她也被蒙在鼓里。那么,胡宗宪十分可恶了?也不能下这样的断语。胡宗宪玩弄花招,看似阴险狡诈,然而站在民族的立场上,不得不赞一声,妙计!

 

 

到了约降的日期,徐海与翠翘一起,押着陈东、麻叶来降。与胡宗宪、赵文华见面后,胡宗宪大伟抚慰:“徐壮士,我早知你忠心爱国,不得已才做了海盗,如今归顺朝廷,自然有你大展身手的地方。我代表朝廷暂且赦免你,以后切不可危害百姓!”

徐海见胡宗宪果然没有为难他,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谁知,赵文华却突然站起来说:“胡宗宪,你有什么权利代表朝廷?徐海为害多年,岂肯这样就轻松放过。来人,将徐海逮捕下狱!”

这时,从后面涌上来若干壮汉,将徐海团团围住,没费多少力气便将徐海捆绑住了,押到监狱里。徐海如梦方醒,大骂胡宗宪失信,赵文华玩弄奸计。

胡宗宪见徐海被捉,便发号施令,命令整装待命的边防部队一举歼灭徐海留在海上的残余势力。这些残寇群龙无首,支撑不过一阵子,纷纷缴械投降。徐海这支海盗队伍宣告瓦解。不久,徐海被处死。

王翠翘知道被骗,伤心欲绝,深悔自己轻信胡宗宪,害了徐海。徐海死后,王翠翘忍住悲愤,要求归葬徐海,胡宗宪拒绝。

后又要求出家为尼,为徐海守节,赵文华却不许,将她许配给一个小兵。王翠翘愤恨地说:“你们诛杀归顺的人,将天道放在何处?日后你们必遭天谴!”

后来,王翠翘逃脱魔掌,却无勇气再生活下去。她跑到海边,痛哭流涕地说:“早知是这个结局,我就该终生与你飘荡海上,老死仙山。老天啊,惩罚我吧,都怪我动了妄想之念,才害得明山惨遭毒手!明山,是我害了你!我辜负了你啊……”

泪水倾盆而下,如海波呜咽怒号。哭罢了,整了整衣服,纵身跳入大海,转瞬便被怒涛淹没。

 

 

这场悲剧,掺杂着民族仇恨,是非难以说清。作为一代侠妓,王翠翘以一个女子柔弱的肩膀,担负的显然太过沉重。然而,她不仅有一腔的柔情,还有一身铮铮的侠骨。

她怀着卑微的希望,为自己的爱人设置了温柔陷阱,最后希望死了,心也死了,国家与人民却因此得以安享太平安宁。王翠翘的胆略与勇气,毫不输于那些以豪侠自命的所谓的“男子汉、大丈夫”。

侠的本身并没有指定特殊的成分,男女都可能成其为侠;也没有特定的意义,不是说为了国家正义的便是侠,为了小民得失的便不是;更没有一致的理想与动机。

但殊途同归,最终还是归结到侠的客观的释义上来——为国为民。就拿王翠翘来说,行侠的动机最初是建立在对美好的生活的希冀上的,然而一旦做出了行动,客观性质就变了,一个人的追求变成了集体的追求,一个人的美好愿望成了集体的美好愿望,行侠的结果也由原来的简单的得到个人的幸福,扩大为为国为民的形而上的集体的幸福。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个大,不是人高马大的大,也可能柔体纤纤;这个大也不是大的理想大的动机,也可能理想平庸动机单纯;这个大也不是“大侠”的大。这个大是一种境界,一种理想化的境界,形而上的境界,主观忽略不计的境界。

就是说,行侠的动机可能是微弱的,卑下的,自私的,个人的,但结果却起到了为国为民的效用,仍不失为大。王翠翘的故事,就是这样子。

篇外:王翠翘这个名字,现在知道的中国人已经不多了。但是在越南,这个名字就像林黛玉、薛宝钗一样家喻户晓,但是这位王夫人是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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