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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稹与崔莺莺“曾经沧海难为水”没想到大诗人元稹竟是渣男一枚
上传时间:2021-12-24 04:57点击:

元稹与崔莺莺、韦丛、薛涛:

曾经沧海难为水

 

元稹其人,已被后世涂抹得面目全非。有人说他滥情无情,有人说他多情有情,有人说他为了功名不惜爱情,也有人说他始乱终弃太少人情,总之,说好话的人少,说坏话的倒大有人在。不过,偏见和诋毁都不是对待历史人物的正途。

元稹当时究竟怎样,还需要拨开历史迷雾悉心考证。面对元镇,要脱下有色眼镜,怀着一颗平常心和平常的视角,亲近他,和他对话。他和崔莺莺、韦丛和薛涛等女子的爱恋,也不是一句“始乱之,终弃之”就能归结的,其中多少故事也并非如常人所想的那样。

 

只判生前事,哪管身后名 

谈起元稹先生,古往今来,诋毁的人多,中肯的人少,赞赏的人少之又少,不仅要问一句,元稹先生惹谁了?为什么这么多人对元稹先生的行为如此不齿?元稹先生到底为人怎样?诸多的评论中,几分真,几分假?总归让人莫衷一是,满头雾水。

戴着墨镜看人,白的也成黑的,色盲人的眼中,世界大概只有一个颜色。对于历史人物,评价是否公允,关键在于是否深入其境的体味其人的思想和行为,倘若将现在的标准,强施与时代与社会背景跟现代迥然有异的古代人物身上,得出的结论必将有失公允。

深入一个人物的内心世界,和他的心灵对话,观察他内心的苦痛和挣扎,了解他的不得已,立体的诠释他的是与非,这才是论及古人的大道。除此,必将导致历史人物的干瘪、毫无血色、僵化和不生动。非黑即白的一刀切式的人物评论方法早已归将于故纸堆中。

元稹先生,字微之,鲜卑贵族后裔,中唐诗坛的领军人物,与另一位著名的大诗人白居易齐名,世称“元白”,他们俩的诗歌开一代先河,被时人称为“元和体”,享誉宇内。他的讽喻诗针砭时弊,极其深刻;他的艳情诗绮靡婉约,极其浪漫。研究诗史的人都承认,元稹先生虽是中唐时代的人,写出来的诗却不失盛唐气象,是名副其实的了不起的大诗人。

陈寅恪先生认为:“(元稹先生的)艳诗则多为其少日之情人所谓崔莺莺者而作,微之以绝代之才华,抒写男女生死离别悲欢之情感。其哀艳缠绵,不仅在唐人诗中不可多见,而影响及于后来之文学者尤巨。如《莺莺传》者,其后竟演变流传成为戏曲中之大国巨制。”

陈寅恪先生何许人也,一代国学大师,竟给元稹先生如此高的评价,元稹先生的文学成就和地位可见一斑。但就是这个被陈寅恪先生推许为“元大才子”的大诗人,生前身后之名却一片狼藉。甚至千百年来,竟形成一个根深蒂固的“共识”:元稹先生的诗美妙动人,堪称一流,而他的为人也堪称一流,却是糟糕的一流,龌龊的极致。

作品和人格发生如此巨大的分裂,在中国的众多的诗人行列中,实属罕见。

 

 

不过且慢,人都是善恶同体的,就像童话中讲的那样,人的体内有两个小孩,一个好小孩,一个坏小孩,两个孩子间不停的斗争,好小孩获胜,就办好事,坏小孩占上风,就办坏事,好和坏在人体内不停挣扎,需要经过痛苦的抉择才能形成最终的行动。

回到现实,好小孩代表善的系统,坏小孩代表恶的系统,两个系统之间无时无刻不在进行辩论、斗争,这大概是人本身的特色。没有纯粹的善,也没有纯粹的恶。因此所谓糟糕的一流,龌龊的极致是不存在的,也不合理。世界上哪有百分之百的伟大,又哪有百分之百的邪恶?

说元稹先生不好的,无非两件事,一个是“巧婚”,另一个是“巧宦”,“巧”字在这里不是灵巧、巧妙的意思,而是乖巧,弄巧的意思。

“巧婚”说的是元稹先生对初恋崔莺莺女士始乱终弃的一桩往事。崔莺莺女士是元稹先生的初恋,两个人也曾花前月下,缠绵缱绻,但无奈元稹先生移情别恋,喜欢上了韦丛女士。

韦丛女士是有背景的,她的老爹韦夏卿是京兆尹,相当于现在的市长,元稹先生觉得这门婚事对自己的政治前途非常有利,便把苦苦思念自己的崔莺莺女士抛诸脑后,后来干脆一刀两断,各奔前程。元稹先生做了长安市长的乘龙快婿,崔莺莺女士也含恨嫁作他人妇,虽然婚后元稹先生找过崔莺莺女士两次,但由于情缘已尽,没有下文产生。

平心而论,元稹先生抛弃崔莺莺女士确属无情,有失大丈夫所为,遭到后世的诟病和詈骂也算正常。不过,考虑到当时的社会背景,元稹先生此举似乎并不是很严重的过错。

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价值追求,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时代主题。魏晋南北朝的时候,门阀制度严厉,名门望族占据统治地位,政令所出,菁华所聚,引领时代潮流和时尚步伐。

寒门庶族丝毫没有社会地位,只能从事底层的工作,即使做到高官,也壮志难伸,胸怀不展,说到底出身寒门,高姓大族不买账。这些高姓大族也坚持原则,彼此间可以通婚交结,但杜绝和寒门发生关系,包括认作弟子,通婚,交往等等。

这种门阀制度影响深远,唐朝紧承魏晋南北朝而来,很多约定俗成的规矩,在社会中广有市场,成为世人追奉的俗世准则。

《隋唐佳话》中所载薛元超的三大遗憾,恰恰反映了唐朝知识分子的普遍心理。薛元超说:“吾不才,富贵过分。然平生有三恨,始不以进士擢第,不得娶五姓女,不得修国史。”

 

 

此三大遗憾,道出了唐朝社会的三大特色。一是唐人重门第,这是从魏晋南北朝沿习而来的,唐朝有所谓的“五大姓”,崔,郑,李,王,卢,这五大姓家族以出身自重,甚至连皇帝的帐都敢不买。

比如皇帝要将公主许配给他,按理说应该是莫大的荣誉,做几辈子的梦都不一定会梦到的好事,但却遭到大姓子弟的拒绝,原因是皇帝的门第不高,不配与大姓联姻。

连皇家门第都不放在眼里,可见这些高门贵族,是如何地自命清高了;二是唐人重史,修国史实录大概是很风光,很有搞头的一件事;三是唐人重进士,这不用多说,一旦有了进士出身的资本,说话做事都理直气壮,牛气哄哄。

拿唐人重门第这一条来讲,唐朝多少有点畸形发展,社会上常常通过两件事来评价人品和社会地位的高下。一曰婚事,就是结婚是否娶了名门望族的女子;二曰宦事,即当官是否进士出身,如果这两条达不到要求,对不起,鄙视你!

元稹先生具有强烈的追求功名利禄的欲望,因此舍弃寒门小姐崔莺莺,迎娶长安市长大人的千金韦丛小姐,乃是社会要求的一种反映,为势所趋,为利所择,并无可厚非。只是他不该杜撰成文字,让天下人尽知。

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崔莺莺女士虽然姓崔,也在名门望族之列,但其父已死,家中只有寡母孤女,家道中落,虽不至于困于钱财,但权势却算作是奢侈品了。韦丛小姐虽不是名门出身,但其父为长安市长,权势正当其时,想入赘为婿的早已挤破了大门。

元稹先生对崔莺莺女士的始乱终弃,总的来说,是应该批评的,但也未必一杠子打死,永无抬头之日。他是真爱崔莺莺女士的,晚年的一首诗可以为证。

诗曰:一去又一年,一年何可彻,有此迢递期,不如死生别,天公信是妒相怜,何不便教相决绝。他至死时也无法忘记初恋,脑子里仍然隐隐约约的浮现莺莺的影子,这份情,这份爱,难话难描,剪不断,理还乱,说是不在意,其实永难解脱。

再说“巧宦”。巧宦说的是元稹先生依靠巴结宦官而得到皇帝的青睐,进而登上宰相职位,位极人臣的。其实这是污蔑。元稹先生对宦官的态度,总体上是讨厌的。

 

 

元和四年,元稹先生出任东川监察御史,因言事有功,被召回长安。路经敷水驿站,早早的打尖休息。突然有彪人马闯进来,为首者正是宦官仇士良,此人刚被元稹先生弹劾,但倚仗着后台硬,不把元稹先生放在眼里,斜楞个眼,吊着肩膀头子,嚷嚷着公鸭嗓,想把元稹先生赶出驿站。元稹先生不向阉宦低头,结果遭打,事后仇士良又恶人先告状,极尽诬蔑之能事,元稹先生有理难伸,又遭贬谪。

试问,通过此一事件,元稹先生会对宦官有好感吗?换作你我,恐怕也对阉竖嫉恨至极了吧。因此说元稹先生巴结宦官,是不尊重历史,不尊重元稹先生本人的说法。但有人会问,大宦官崔潭峻跟元稹先生是怎么一回子事?

崔潭峻是唐穆宗宠爱的一个宦官,他确实在穆宗面前说过元稹先生的好话,但不足以成为元稹先生交结宦官的理由。

据《旧唐书•元稹传》载:“穆宗皇帝在东宫,有妃嫔左右尝诵稹歌诗以为乐曲者,知稹所为,尝称其善,宫中呼为元才子。荆南监军崔潭峻,甚礼接稹,不以掾吏遇之,常征其诗什讽诵之,长庆初潭峻归朝,出稹连昌宫辞等百余篇奏御,穆宗大悦,问稹安在,对曰:‘今为南宫散郎。’即日转祠部郎中,知制诰。”

这段历史写得明白,穆宗尚是太子的时候就青睐元稹先生,原因是元稹先生的作品深受嫔妃的喜欢,爱屋及乌,穆宗也当刮目相看。而后来穆宗拔擢元稹先生,是因为对其诗文——《连昌宫辞》的赏识,崔潭峻只不过是一个中介,适时地向唐穆宗引见了元稹而已。

因此,说元稹先生“巧宦”,比较勉强,难以服人。

通过以上的批驳,并非证明元稹先生是个好人,而是告诉读者上帝,元稹先生是个有血有肉,有优点有缺点,既现实又浪漫的一位诗人。

他最终只是个诗人,一切头衔都是虚无缥缈的,哪怕是他做过三个月的宰相,到最后人们还是要说,他是个诗人。

这是他真实的身份,也是他拿得出手、镇得住人的撒手锏,除此之外,他一无所有,一无所成,一无所获。

只判生前事,哪管身后名,这是元稹先生的人生态度。

 

 

莺莺:初恋像是一阵风 

崔莺莺女士是元稹先生的初恋女友,他们的恋爱经历记录在一个叫做《会真记》的唐代传奇里面,而传奇的作者就是元稹先生本人。

《会真记》到底是不是元稹先生的带有自传性质的创作,至今争论不休。可以肯定的是,元稹先生二十三岁的时候,确实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恋爱,恋爱的对象叫崔双文,即故事里的女主角崔莺莺女士。

他们是远房表亲——表兄和表妹——元稹先生的母亲和崔莺莺女士的母亲俱都姓郑,而且属于同族中的姐妹辈分。

贞元十六年,宰相崔鹏病死长安,遗孀郑氏和孤女莺莺因在京城无依无靠,娘俩商议不如抚柩回乡,老家都是熟人,物价又比京华便宜许多,毕竟好混。于是择日登程,因为家业大,怎么说也是宰相门第,钱财细软应有尽有,大车小车装了十几车。

行至蒲州,家仆就对崔老夫人说,夫人,往年间我也曾从此路过,可不大太平,有匪盗占山为王,专事抢劫掳掠,无恶不作,尤其是夜间,明火执仗,杀人越货,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还是暂避为妙。

崔老夫人就问,何处可避祸?家仆回答,城东普救寺,地处偏僻,又是善堂,匪盗一般不往。老夫人无奈,只好暂厝普救寺,等待匪情缓解后再动身不迟。

此时的元稹先生,正在蒲州游学,年方二十三岁,长得清秀儒雅、一表人才,饱读诗书,性情孤傲,除诗词酬答外,很少与人交往。
 

读书之余,元稹先生喜欢登山玩水,郊游散心,偶然路过普救寺,被这里的秀美风景所吸引。这座普救寺,远离尘世喧嚣,堪称世外桃源,满院古柏修竹、绿荫森森、幽静宜人,元稹先生很快喜欢上了这里,索性夹着行李,在普救寺的西厢租了一间房,决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静心读书,准备秋闱大考。恰巧,元稹先生所住的房子就在崔家母女的隔壁,院中间隔着一道矮墙。

一日黄昏,元稹先生读书累了,就漫步出屋,到窗外呼吸新鲜空气,听鸟语,闻花香。因为个子足够高,可以越过矮墙往院内观瞧。呵,好一个春意盎然的世界。一排垂柳,扶着微风,款款而动,像是绰约的女子;花坛里鲜花锦簇,枝丫高低参差,把整个院落点缀得粉妆玉砌。

元稹先生正要移步院内,作进一步的赏玩,忽听见花丛中有女子的声音。一个说,小姐,你快看着话,成双成对,留恋花蕊,真真的羡煞人;另一个说,呸!偏偏你知道,你这小丫头,真不知羞!然后响起一片银铃般的笑声。

元稹先生好奇,凑上来想一窥究竟,却发现花丛后隐着两位比鲜花还娇嫩的女子。原来是崔莺莺女士和丫鬟红娘正在赏花,因看到一双彩蝶忽上忽下地在一丛芍药花中翻飞,方才有了上面的对话。

崔莺莺女士出身名门,自幼接受严格的礼教,养成一副文静娴雅的大家闺秀风范。丫鬟红娘天性聪慧活泼,因是下女身份,也就没有那么多约束,一举一动都透着机灵、顽皮和爽直的性格。

红娘拉着莺莺正要离开之际,忽见元稹先生从花丛中探头出来,痴痴的望着她俩。红娘吓了一跳,急忙护着莺莺女士往屋里去了。

元稹先生感到十分尴尬,愣在当场,仿佛做梦一样。

梦境中,花团锦簇中飘然而出一位红衣少女,步履轻灵,神情活泼,看装束可知是一侍女。接着,又款款步出一位姑娘,淡黄衣裙,身段颀长,在落日余晖中,好似弱柳迎风,惹人爱怜,细看之下,杏花含烟的脸庞,秋水凝碧的眸子,远山微蹙的娥眉,丹蔻轻点的朱唇,淡淡的神情,似喜非喜,似忧非优,宛若画中仙子。

这就是传说中的“惊艳”,用现代的话讲,叫“艳遇”。这下好了,元稹先生再无心读书,眼前脑后,纸上纸背,字里行间,全是莺莺女士的影子。最后,茶不思,饭不想,终日对着窗子发呆,要不走到花坛,希冀着第二次艳遇的发生。

 

 

怎奈造化弄人,因为受了惊吓,莺莺女士不仅以为元稹先生是轻薄之徒,而且再不愿往花坛中来。纵使元稹先生望穿秋水,终是一无所获。

日子一长,元稹先生这棵焦渴的禾苗终于迎来了些微的甘霖。因为住得近,出来进去总能见面,久而久之,元稹先生渐渐地就跟丫鬟红娘混熟了,他就请求红娘代为引荐,介绍他与莺莺女士认识。

直率的红娘大惑不解,劈头盖脸地问,既然如此倾慕我家小姐,为何不大大方方地托媒人说合呢?这一问倒难住了元稹先生,因是孤身一人在外,无父母做主,他确实没想到要找媒人求亲。

不过元稹先生有办法,他面带痛苦地说:“这些天来,因思念小姐,我食不甘味,睡不安寝,简直无法度日。若托媒人说合,恐怕数月半载难有结果,那样的话,我岂不会像枯池之鱼一样。远水难救近火,拜托姑娘不行吗?” 

也许因为红娘生性热心,对元稹先生有一丝怜悯之情,竟应允了为元稹先生与莺莺女士设法撮合。于是,元稹先生开始施展自己的绝杀技——写情诗,将第一封情书透过红娘的手,传递给了莺莺。

 

春来频行宋家东,垂袖开怀待晚风。

莺藏柳暗无人语,唯有墙花满树红。

深院无人草树光,娇莺不语趁阴藏;

等闲弄水浮花片,流出门前惹阮郎。

 

诗中暗藏“莺莺”两字,词句含情,充满诱惑。莺莺女士看后,心里也不禁荡起春意。但她是大家名媛,深受礼教陶冶,自然不便私许男女之情。元稹先生刻意策谋的这封情书,投出后就象石沉大海一样,了无回音。 

一介儒雅书生,能放下面子求红娘传书,已是相当不易了。书去无音,他当然也就无可奈何了,除长吁短叹外,再也想不出博得佳人青睐的良策。

正在这时,当地打家劫舍的大盗孙飞虎,风闻普救寺住了一位艳丽如花的美娇娘,一时色心大发,决定抢来做压寨夫人。孙飞虎率领一彪人马将普救寺团团围住,然后派他的狗头军师进院提亲。

崔老夫人一听这事,差点没把鼻子气歪,心想,真是虎落平阳遭犬欺,想我堂堂宰相夫人,竟遭这帮山匪毛贼欺侮讹诈,岂有此理!崔老夫人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老诰命,情急之下,想出一策,希望能藉此拖延时日。她派了一个可靠的家仆去见孙飞虎,传话说:“小女莺莺新承父丧,尚未服满孝期,不便议婚,请将军改期再来迎娶。”

 

 

孙飞虎倒爽快地答应了,反正跑不了,多等几日无妨,临走时撂下话,留些时间给小姐尽孝道,半月之后再来迎娶。孙飞虎怕其中有诈,答应放宽时限后并不撤兵,而是在普救寺四周驻扎下来,准备就地等上半月。

寺院内,急坏了崔老夫人一家。柔弱的莺莺小姐除了对着母亲悲啼不止外,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一切担子都压在崔老夫人肩上,她冷静下来,冥思苦想,知道靠自家的力量无论如何是解不了围的,最后只好命家人召来寺中所有的僧人和住客,承诺说,如果有谁能设法解围,必将酬以重金,若是年貌相当,则以小女莺莺下嫁!

崔老夫人许以嫁女,并非诚心,但站在众人之列的元稹先生,此时正苦于有情无缘,听到此说,心中又萌生了希望之火。原来,元稹先生跟这里的守军将领白马将军有莫逆之交,白马将军手下有精兵数千,对付毛贼孙飞虎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元稹先生当即写下一封告急书,差崔家一位能干的家人连夜送出,很快就搬来了白马将军,不待大动干戈,就赶走了孙飞虎的乌合之众,并擒杀了孙飞虎。解围之后,崔老夫人设宴酬谢了白马将军及众将土,当然也没忘了把元稹先生让到上座。

酒桌之上,一些话自然难以启唇,好不容易待白马将军走后,元稹先生迟迟逗留,希望崔老夫人能话付前言,将爱女莺莺嫁与自己为妻。但崔老夫人顾左右而言他,不断地表示感激之情,却并不提及许婚之事。

这可急坏了元稹先生。崔老夫人没话找话,问起元稹先生的家世,谁知,这一问竟问出瓜葛来,原来元稹先生的母亲郑氏与崔老夫人乃是同族姐妹,莺莺女士论起来竟是元稹先生的小表妹。

崔老夫人见有这层亲故,就命红娘叫来莺莺,让她见过表兄。一会儿,莺莺轻轻下楼来,只见她淡扫蛾眉,眼中含喜含羞,纤腰微摆,好比新荷临风,她端庄娴雅地过来以礼见过表兄,秋波盈盈似语,却始终没说一句话。

元稹先生正暗自欣喜可以亲上加亲,崔夫人却悄悄拿定了悔婚的主意,一是考虑到元稹先生家境贫寒,二是元稹先生又无功名,若将女儿嫁了他,母女后半生就没有权势可依靠了。因此她只是细述亲戚之情,绝口不谈婚事。

元稹先生察觉到这位远房姨母有反悔之意,而他自己又碍着情面,不敢斗胆提出,叙谈至晚,只好悻悻地离去。

回到自己房中,元稹先生愈发无法释怀,表妹莺莺的影子不断萦绕脑海胸怀,令他坐卧不宁,行止无心,终于忧思成疾,病倒在床上。

 

 

幸好,莺莺女士知落花有意,自己不愿做那无情流水,又加表哥确实一表人才,善解风情,风流蕴藉,故偷偷差派小红娘前去探视。红娘穿花拂柳来到张生房中,并不说安慰之语,只是笑容可掬地递给元稹先生一方诗笺,只见上面写着: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拂墙花影动,疑似玉人来。

 

这幅诗笺不啻一帖仙丹妙药,正中元稹先生的病根,他的病仿佛一下子全消失了,从床上一跃而起,感激地对红娘道:“请回复小姐,今夜一定赴约!”

时间真难熬,好不容易挨到入夜,元稹先生迫不及待,翻过矮墙进入西厢。是夜春寒料峭,月明星稀。借着月色,元稹先生小心翼翼地找到了莺莺女士的闺房,也不叩门,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就迈了进去。

莺莺女士正端坐在梳妆台前,听到响动,转过脸来,见元稹先生头粘杏花,衣染香尘,一副狼狈不堪的姿态,脸上却挂着兴奋与欣喜的表情。

可是,女人的心思毕竟难猜,元稹先生的情状本来让莺莺女士瞧着又怜又爱又喜,却不料她脑海中一大套教条突然冒将出来,居然对元稹先生大加训诫。

这一着,真叫元稹先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腔热情立刻冷却,羞愧难当,狼狈地越墙而回。从此,元稹先生柔肠寸断,五内俱焚,几乎绝了求生的念头。

红娘知道后,嗔怪小姐失礼。莺莺女士这时也深感后悔,竟然枉屈有情人,心中内疚不已,于是再次让红娘送诗笺到元稹先生的病榻前,诗曰:

 

勿以闲相思,摧残天赋才;

岂是因妾行,却变作君灾。

报德难从礼,裁诗可当媒;

高唐休咏赋,今夜云雨来!

 

嗬!有门!元稹先生奄奄一息的病情,再一次一扫而光,看来爱情的力量真是不可言喻,让人为之颠狂。到了晚上,夜阑人静,月色如水。元稹先生秋水望穿,终于望见院门缓缓地开启,红娘搀扶着千娇百媚、羞态怯怯的莺莺女士悄悄进来。

 

 

红娘扶莺莺女士坐下后,知趣的退去,并顺手关了房门。这时的房中只剩下一对佳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感觉到对方体内热情激荡,那万种风情,从对视的目光中分明地传达出来。无数次梦中相会,此时梦境成真,近在咫尺,一时间,两人竟不知如何是好。

斜月晶莹,撒落半床幽辉,照着两个有情人飘飘然同赴巫山之梦,千般恩爱,万般风情,自不必说。元稹先生有一首“会真诗”,生动地描述了这一夜男欢女爱的动人情景:

 

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

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眉黛羞频聚,朱唇暖更融;

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

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西厢春暖,两情欢洽。从此之后,崔莺莺女士在红娘的掩护下,常常“朝隐而出,暮隐而入”,与元稹先生卿卿我我,共度良宵,俨然就是一对新婚燕尔的恩爱夫妻。而这一切都巧妙地瞒着崔老夫人。

这样的情况整整持续了半年。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转眼又到了秋闱大考的日子。对元稹先生而言,十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一朝金榜题名,为此,不得不硬下心肠,从温柔乡中挣脱出来,远赴京城应试。

此一去,山高路远,爱情成了一场未知结局的游戏。崔莺莺女士的心中感到一种莫名的忐忑,仿佛从此撂开手,再不相见一般,因此珠泪点点,忍不住悲啼。元稹先生不住的抚慰,但始终未敢许下承诺。

未来的路,谁知道呢!

或许,元稹先生的内心别有隐情,可莺莺女士所期盼的他永不变心的誓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莺莺女士的视野之外,也未能如愿得到。莺莺女士内心有一股重重的隐忧,这个男人,这个不肯给女人誓言的男人,终究是难以依靠的。

这场初恋至此似乎可以划上句号,尽管还有下文可续,但已不再恋爱范围之内。

初恋像是一阵风,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但在心底却留下了永久的吹痕。将来哪怕形同陌路,甚至互为仇雠,也终有一种感动铭刻于心。那就是深刻的初恋。
 

始乱之?终弃之?

 

元稹先生来到了长安。

长安的秋,裹挟着一种大气和雄浑。落叶缤纷,被西风卷起,吹得遍野都是;天高云淡,白云在明净的秋空任意舒卷;大雁长嗥,排成梯队向南飞翔,忍不住当空回旋;金菊满地,刚健的身姿显示出它才是这个季节真正的主人。

秋闱临近,各地的学子纷纷涌入长安。长安,歌舞繁华之地,功名竞逐之场,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为争得一尺功名,皓首穷经,老死考场,可又有什么办法,效力君王,建功立业,没有终南捷径可走,只能通过考试来博取。

也许因为元稹先生耽于儿女情长,此次秋闱成绩并不理想,一举中第的憧憬化为乌有。考场失利对他的打击是双层的,首先,建功立业的时间又要后延,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成功,其次,有何脸面回见莺莺?崔老夫人怎么把前任宰相的千金嫁给一个穷书生?

元稹先生惆怅不已,很长一段时间,以酒浇愁,终日烂醉如泥,或许这样,痛苦稍可缓解。可长久下去亦不是办法。幸而元稹先生是那种既能堕落又能自拔的人,在酒乡烂醉数日后,他终于决定振作起来,为功名利禄,为莺莺,一定要在明年春闱有所作为。

为了不让莺莺悬心,元稹先生写去一封情词恳切的信,信上说,秋闱不是很理想,但我没有放弃,我决心在明年春闱中,一举中第,你不要以我为念,我很好,只是很想你,你切不可沉湎相思而伤害身体,天冷加衣,努力餐饭,期待着重逢之日的来临!

此时的崔莺莺女士正在痛苦中挣扎。秋闱的日子已过,却不见元稹先生回转,长安乃帝王之都,名媛闺秀,比比皆是,莫非元稹先生早已变心,另有所爱?

接到元稹先生的来信,既欢喜又失落。欢喜的是,元稹先生终于有了音信,且勤奋为学,努力上进;失落的是,久盼的誓言还是没有来到,一纸全是宽慰的语句,没有半句是作承诺的。

莺莺女士就是不明白,女人的要求并不高,只希望她所爱的男人能承诺一句天长地久,就心满意足了,怎么男人就不能做到呢,哪怕真的做不到,撒个谎总会吧,可恨的是,这个曾经热烈追求过自己的男人连撒谎的勇气都没有。

莺莺女士的心中充满了怨艾,在回信中说,一别之后,神情恍惚,若有所失,当着外人的面,强作欢颜,回到闺房独处,以泪洗面,即使睡觉做梦,也会因为感伤别离而惊醒悲啼,神情憔悴,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随信附上玉环一枚,乱丝一缕,文竹茶具一套,这些东西虽不是奇珍异宝,但是涵义深刻隽永,愿你如玉如环,坚润不渝,始终不绝。

可怜的莺莺女士只能在信中如怨如泣的陈述。她原本可以想找到长安,对元稹先生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但转念一想,自己算什么呢,虽然跟元稹先生已有了夫妻之实,不过偷偷摸摸的,没有名分,有什么资格死缠烂打呢?况且,倘若元稹先生真的爱自己,海枯石烂也不变心,倘若只是玩弄自己的感情,即使像狗一样拴在身旁,也是枉然。

研究当时的实际情况,莺莺女士的担心是非常正常的,说到底,她的身份不过是个情人,情人的言外之意就是没有经过明媒正娶,不算正式的,这也是莺莺女士不满元稹先生的原因,既然已发生关系,也表达了彼此爱慕,为什么不堂堂正正的迎娶呢?

元稹先生恰恰没有这么做,他也有他的隐情。这种隐衷早在崔老夫人对履行自己的诺言表示出犹豫不决的时候就已伏下。

元稹先生不名一文,既没有显赫的家世,又没建立功名,崔老夫人能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吗?虽然莺莺女士早已暗许终生,但总归要过崔老夫人这一关。秋闱的时候,元稹先生就暗自发誓,不混出样子来,绝不迎娶莺莺,这虽忽略了莺莺女士的感受,但毕竟出于元稹先生的真心实意。面对崔老夫人,他也无可奈何。

这就是为什么元稹先生始终没有把莺莺女士所期待的誓言许下的原因。莺莺女士没办法闹,不能像秦香莲一样闹到公堂,请青天大老爷做主,因为她只是元稹先生的情人,法理上不具备诉讼的条件,而秦香莲是元配,可以堂堂正正的打官司,公主拿她也没有办法。

由于誓言久而不至,莺莺女士渐渐有些心灰意懒。看来,元稹先生终究不是可靠之人,既然这样,何必纠缠不清呢。莺莺女士虽为女流,但遇事果敢不输男子,在完全对元稹先生丧失信心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地挥刀斩断情思,从此两不相干。

后来,由母亲做主,莺莺女士嫁给了她的姑表兄,当时礼部尚书的儿子郑恒。虽然生活中享尽了荣华,但内心却再也无法滋润生情,日子过得阴阴郁郁,并不快活。

莺莺女士别嫁之日,正是元稹先生漂泊之时。秋闱不得意,春闱照样不行。他老先生失魂落魄,江湖载酒,做起了“长漂”一流。今有“北漂”,古有“长漂”,连元稹先生如此了不起的大诗人都曾作过“长漂”,如今漂流一族大可不必自暴自弃。

当元稹先生得知莺莺女士嫁给别人的消息后,犹如晴天霹雳,心里格登一下,仿佛跌进无底深渊,他喃喃道,这不是真的,一定是崔老夫人嫌弃自己功不成名不就,才将表妹家给别人的,天啊,睁睁眼吧,看你怎样导演了一出棒打鸳鸯的悲剧啊!

 

 

其实,双方是存在误会的,但彼此都不愿表明心迹,导致怨艾越来越深,终难拯救。

后来,元稹先生借路过之由来到莺莺家,对莺莺老公说,我是莺莺的表兄,想看看表妹。但莺莺女士态度坚决,旧情人近在咫尺,硬是不见。元稹先生一肚子苦水无处倾诉,坐在门前一阵抱怨,伤感失色。

莺莺女士心中想,这算什么?忏悔?还是为这段感情的结束寻找动人的借口?如果你真是个有情义的,为什么不早许下誓言,剖白心迹?为什么不早迎娶我过门?现在来这一套,演给谁看呢?

为绝了元稹先生的念头,莺莺女士写了两首绝情诗。其一云:“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其二云:“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语气坚决,势难挽回。

世人讲元稹先生始乱终弃,中间也有误会。平心而论,元稹先生并非虚情假意之辈,也绝非逢场作戏之徒,事情演变成“始乱终弃”这个局面,孤掌难鸣,双方都负有责任。彼此都深爱对方,偏偏不能互相剖表心迹,结果误会渐深,无可挽回。倘若莺莺女士鼓起勇气,大胆地问一声,你到底娶不娶我,抑或元稹先生敞开胸襟,大胆喊出,功成名就之时必来迎娶,事情必然会是另一番结局。

回过头来,那个令莺莺女士和元稹先生恩断义绝的“眼前人”究竟存不存在呢?

答案是肯定的,不过尚处于萌芽阶段。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如果元稹先生和莺莺女士各自努力一把,呵护一下他们的爱情,那个“眼前人”绝不能插足进来。但两人终因误会而生生拆散,给了那个“眼前人”以可趁之机。

那个“眼前人”就是韦丛女士,京兆尹韦夏卿的女儿。京兆尹相当于长安市长,官职算不上大,不过也不小掌管天子脚下,势力不容小觑。

元稹先生和韦丛女士的相识,始于一次文学沙龙。长安市长韦夏卿是个文学爱好者,喜欢写诗,工作之余,在自己的府邸创立了一个文学沙龙,定期举行聚会,参加者多是那些立志在长安搏取功名的“长漂”一族,但其中不乏元稹先生这样的大诗人。

 

 

有的时候,韦夏卿的老婆韦夫人也会带着女儿韦丛女士附庸风雅,参加沙龙活动。唐朝是个开放的朝代,女人可以自由参加社交活动,而且往往成为活跃分子。

唐朝女人参加的沙龙大致有两类,一类是道观女冠主办的,道教在唐朝的地位至高无上,后妃公主和名门闺秀争相成为女冠,引领时代潮流,她们常常举办沙龙,多是贵妇们参加,颇具影响力;另一类就是文学沙龙,级别和档次要比道观沙龙低,但参加的人数多,也很普遍,走的大众化的道路。

韦夏卿所主办的沙龙属于后者,普通的文学沙龙,可是因为他是长安市长,混迹于长安的有名望的诗人都愿买他的帐,因此往往声势大,规模也大。

这年中秋,正赶上沙龙聚会的日子。韦夏卿故意将沙龙安排在夜晚,以便观赏月色。元稹先生彼时诗名鹊起,小有名气,故也在被邀请之列。

元稹先生很早就到了,站在桂树面前,欣赏桂花,时残阳犹在,透过桂树的枝杈,投下斑驳的阴影。好大一棵桂树啊,枝叶茂盛,桂花飘香,若是到了晚上,当头是明朗的月色,鼻底是清幽的桂香,真不啻神仙境界。元稹先生不由叹服,韦夏卿真会挑时候。

正当元稹先生沉醉于桂花之香的时候,桂树的另一侧,传来一阵吟哦之声。元稹先生好奇,转过大树一看,一位妙龄女子正对树兴叹,抒发悲秋之意。

元稹先生紧盯着,只见这位女子兀自沉浸在自己所营造的气氛中,时而如秋虫低吟,时而如蝉声高唱,美不胜收,好像月宫嫦娥一般。

 

 

元稹先生当时正因考场失意而对莺莺女士抱有歉意,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的眼中仿佛看见那树下吟哦的正是莺莺,因此脱口而出,莺莺,想煞我也!

谁知这一口喊出来,唬了那树下女子一跳,转身含羞而去。元稹先生也自知失态,尴尬不已。

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月亮银盆似的升起,挂在桂树梢头。参加沙龙而来的诸位宾客纷纷触景抒怀,左一张纸,右一张纸,诗篇像雪片一样飞出来。最后,经沙龙成员海选,元稹先生荣膺中秋沙龙会最佳诗人称号。

宣布结果的时候,那位树下吟哦的女子也在当场,对元稹先生的诗作非常欣赏,赞不绝口。元稹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一躬扫地,对那位女子说,小生冒昧,方才多有冒犯,且请见谅。说的那位女子扑哧一声笑了,回道,不知那位莺莺是君何人?

元稹先生顿时羞愧难当,正不知如何应对,韦夏卿走过来说,怎么,元才子认识小女?

元稹先生这才明白,闹了半天是韦夏卿的女儿韦丛女士,难怪落落大方,毫不怯阵呢。

韦丛女士将方才发生在桂树下的一幕说与父亲听。韦夏卿听后,莞尔一笑,想必是元先生思念情人心切,故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小女顽劣,竟揪住不放,先生莫怪。元稹先生更加羞臊,连忙摆手,休再说了,休再说了。

就这样,元稹先生与韦丛女士相识了。韦丛女士不仅长得漂亮,而且艺术修养高,神情举止还有一些莺莺的影子,元稹先生与她相处,油然而生一种初恋的感觉;韦丛女士呢,早就仰慕元稹先生的才华,只是缘悭一面,如今得遇,相逢恨晚。

此时的莺莺女士已经嫁给了郑恒。元稹先生甩掉心理上的包袱,开始对韦丛女士展开攻势。韦丛女士呢,早就倾慕,只等元稹先生张口求婚。因此两厢情愿,这门亲事就定下来了,以后不久,韦夏卿就为女儿完婚,事在莺莺别嫁后三年。

娶了韦丛女士后,夫妻倒也恩爱,但总不似初恋时那么激情四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而元稹先生和莺莺女士偷欢之时,尚未有妻妾,那种先入为主的感觉盘踞于脑海,挥之不去。尤其是韦丛女士,病歪歪的,十天倒有九天寻医问药,着实令元稹先生烦恼。

不过也有意外收获,韦夏卿是长安市长,说话有分量,在他的推荐下,爱婿元稹先生终于能够谋得一官半职,从此步入青云大道。

 

薛涛:激情过后,一场水月

 

去春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

常恐便同巫峡散,因何重有武陵期。

传情每向馨香得,不语还应彼此知。

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闲共说相思。

                        ——薛涛·《牡丹》

 

薛涛女士是唐朝一位小有名气的女诗人,也是曾经和元稹先生轰轰烈烈相爱过的一位奇女子。她的出现,在元稹先生的一生中属于偶然,他们的相爱更是偶然中的偶然,但并不能因为事件的偶然性而否定爱的动人。

芜杂的历史事件令人眼花缭乱,久而久之则令人疲劳,至于厌倦,至于兴趣索然。而爱情和爱情往事,却能永恒的打动人。

唐朝是个诗思洋溢的时代,飘逸与沉郁相谐,狂喜和眼泪交融。一个偌大的胸怀,一腔喷薄而出的热血,一柄寒彻天地的利剑,一纸漫漶浪漫情调的彩笺,一位命运悲凉的红颜诗人,一条碧水涓涓的溪流。一切都在难以捉摸的梦境中铺陈。

 

 

生长了翅膀的梦幻,飞回到那个烂漫的朝代,重温那段凄凉的爱情往事。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士。这位女士多次邂逅爱情,最终却总是失之交臂。不是她不挽留,而是命运戏谑,只一味的让她伤心。

她跻身于乐籍,长期以来遭到后世的唾骂和鄙夷。人们在骂她侮辱她对她发出蔑笑的同时,嘴里依然忘不了叨念她的诗词,向往她的故事,用她制作的红笺,甚至希望能和她遭遇一段感情,发生一段故事。

人们的心思就是这么复杂而不可思议。嘴菲薄之,心向往之。偷偷摸摸的搜索关于她的故事,独自品尝,独自消受,独自为她倾泪,独自为她销魂,就是不肯独自站出来,承认是她的粉丝,愿做她的门下走狗。

薛涛女士生活在诗歌主宰一切的年代,她一生的命运都与诗歌有关,她的爱情因诗歌而产生,她的终老亦因诗歌而从容,她死后而遗留的凝固的美丽也离不开诗歌的传承和重塑。她为诗歌而生,也为诗歌而死。

翻阅关于薛涛女士的史料,正史也好,野史也罢,都无可奈何的说一句:“薛涛,字洪度,本长安良家女,随父宦游,流落蜀中,遂入乐籍。”

“流落”一词深有含义。流落者,流浪与落魄也。什么原因导致薛涛女士无奈流落呢?其中隐含着一段薛涛女士少年时的痛苦回忆。

也就在薛涛女士十一二岁的时候,薛涛女士的父亲薛郧,原本是在朝为官,因得罪权贵而贬谪四川,到剑南节度使崔宁的辖地任地方官。谁知崔宁心怀叵测,接受了薛郧仇家的贿赂,欲置薛郧于死地,苦于一直没有机会。

然而机会不期而至,当时,大唐王朝和吐蕃帝国的关系紧张,吐蕃帝国欲借道南诏偷袭大唐王朝。崔宁借故派薛郧率领使团前往南诏,劝说南诏王不要听任吐蕃帝国的摆布,做出伤害大唐王朝的事情。

薛郧领命,谁知却踏上不归路。南诏地处云南,雨林交错,瘴疠毒气,险象环生。自小生长于关中沃土的薛郧,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甫抵南诏境内就一病不起,没过几天,一命呜呼。叹崔宁杀人不见血,略施小计,便使薛郧命染黄泉。

 

 

随着薛郧一同逝去的,还有薛涛女士的幸福的少年时光。在父爱的庇佑下,薛涛女士度过了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父亲对这个唯一的女儿爱若掌上明珠。但有一个阴影始终在薛郧的内心笼罩,直到他临死的那一刻也不能释怀。

是不是冥冥中早有安排呢,要不然女儿小小的年纪怎么会吟出那么不祥的诗句?

时光逆转到薛涛女士年仅七八岁的时候。那时节,他们一家人还没有离开长安。

长安的夏日,躁热而悠长。薛郧躲在庭院里的梧桐树下避暑歇凉。手里擎着一部诗集,嘴里微微吟诵,天际飘来一股凉风,吹拂着梧桐树叶沙沙作响,接着凉气逼来,暑气消退,好像初秋来临。

薛郧心中惬意。这时候,心爱的女儿端一盘西瓜来吃。薛郧一看爱女乖巧伶俐的样子,不由得喜上心头,想要考一考女儿进步了没有。薛郧把爱女抱在怀中,指着旁边高大耸立,不断送来阴凉的梧桐树吟道:“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没等父亲点破考题,年幼的薛涛女士随即接道:“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薛郧听后寂然不已。

自古迎来送往,大都会想到妓女行当。大概娼家只知道迎来送往,笑接南北客,人走茶就凉。故薛郧听爱女吟出这样的诗句,心中极不痛快。女儿的一句无心之诗也成了父亲心中的一朵阴影,每当想起这件事,薛郧就好像被雷击中一样,颓然落魄。

可是越担心遭遇什么,上苍偏偏让你遭遇,薛涛女士一语成谶。

这让人想起黛玉。《红楼梦》七十六回中,贾母带领荣宁二府的族人在凸碧山庄赏月,赏桂花。彼时贾家败象已露,情趣索然。宝玉因伤感晴雯之事而落落寡欢;黛玉因身体不适而中途早退,在湘云的陪伴下,清冷的望着月色,触景伤怀。忽然桂荫下传来如泣如怨的笛声,令黛玉潸然泪下。

湘云便上来宽慰黛玉,要求应景联诗,以排遣愁绪。黛玉执拗不过,就遥映着月色,趁着凹碧馆的清幽景致,两个女孩联起诗句来。

随着夜幕渐深,月色也渐渐的越发明亮,清辉洒满天宇,照亮宇宙。黛玉和湘云两位小姐妹,在清冷的月光下,望着照在碧池中的月影,掬一口漫处飘荡的挂花香味,心醉如饴,嘴下的诗句也连连不断奔涌而出。

最后有一只惊鹤,掠水而去,鹤影临在池中,与月影遥相呼应。惊鹤之飞,带下片片桂花撒落水上,逐水而逝。湘云触景而来灵感,吟出上句:寒塘渡鹤影,黛玉心思敏感,随即接曰:冷月葬花魂。

 

 

联诗到这个份上,可谓前无古人。只是湘云对黛玉说,你在病中,不该出此不祥之语。妙玉也从假山后转出来说,这两句太悲凉了,不要再往下联,寒塘冷月两句虽好,但太过颓败凄楚,从我们这样年纪的人的口中吟出,恐怕关人气数,故我出来制止。

妙玉的意思明了,只是没有直言说出来。关人气数,大有一语成谶的意思。研究《红楼梦》的专家曾有如此观点:黛玉乃落水而殇,并非如程高伪本中所说的那样,焚稿而亡,呕血而死。如此,“冷月葬花魂”一句岂非诗谶?

薛涛女士亦因诗成谶。薛郧死后,薛涛女士跟随多病的母亲生活。为了家庭生计,薛涛女士不得已沦落风尘,归入乐籍。

薛涛女士的诗情才华,注定她不可能成为一名只知迎来送往的娼妓,她固守自己的底线,卖艺不卖身,但遇到自己倾心的人,或是邂逅了令她怦然心动的爱情,她就会像飞蛾一样,扑到火上去,哪怕会灼伤自己。

镇蜀的节度使韦皋独具慧眼,是他捧红了薛涛女士,让她的名声传遍天下,令天下无数文人才俊为之倾倒。至蜀的旅客或是官差,无不流连于薛涛女士的颜色和横溢的才华。薛涛女士一概不拒,坦然接受他们的贵重礼物,与他们诗词唱和,觥筹交错,往来不绝。韦皋因此醋意大发,斥逐了薛涛女士。

遭到斥逐的薛涛女士隐居在浣花溪畔。浣花溪畔景色优美,屋前屋后种满了火红的杜鹃花、海棠花和枇杷花,在火红的花海的簇拥下,薛涛女士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命意向。大红是她生命的颜色。热情洋溢,活泼张扬,为薛涛女士性情的真实写照。

连她制作的纸笺都是红色的,就像她的生命一样,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但也充满了惊心动魄的转折,黯然销魂的意外。意外太多,令她应接不暇。来的时候,她没有做好准备,仓促间就投入了自己的真情;发生后,她无怨无悔,上苍却让她苦等一场,寂寥而终。

薛涛女士四十二岁的时候,再一次被爱情撞到腰际。

 

 

读薛涛女士的诗词,仿佛看到她多次恋爱,但掩卷沉思,恐怕能够付出真感情的并不多见,很多都是逢场作戏。而这次则是刻骨铭心,她很快就沉沦,陷入了欲生欲死的爱河。

爱情的另一方就是大名鼎鼎的元稹先生。

元稹先生早已听说成都有一位风华绝代的女诗人,名薛涛,但无缘相见。后有机会出任东川监察御史,前往成都,正中元稹先生下怀,他正想往四川会一会薛涛女士呢。

来到成都,元稹先生早已忘掉监察御史是何职责,开口第一件事,便是托人与薛涛女士结识。两人见面后,一见如故,引发倾慕之情。

薛涛女士厌倦了迎来送往的风月生涯,见到比自己小很多的多情公子元稹先生,即有托付终身之意。元稹先生也叹薛涛女士为奇女子,沉醉在温柔乡里,缱绻非常。而此时,元稹先生的妻子韦丛女士,已病入膏肓,处于垂死之际。

后来,元稹先生因公事不得不离川,临行之时,许诺公事一了,便回川跟薛涛女士团聚。谁知世事蹉跎,这一次分别竟成永别。薛涛女士心目中的爱情也因元稹先生的爽约而灰飞烟灭。对于薛涛女士来讲,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再次熄灭。

为了守候爱情,她决定等一辈子。在爱情面前,女人往往最傻。薛涛女士见惯了虚情假意,当爱情来临的时候,依然相信海枯石烂的鬼话。元稹先生依旧杳无音信,薛涛女士却苦苦守望,用凄惨的笔触写道,“知君未转秦关骑,日照千门掩袖啼。闺阁不知戎马事,月高还上望夫楼。”

元公子啊,你在哪里?我等你不得,只能掩袖悲啼,我望着远处的长安,像所有盼望丈夫归来的妻子一样,在销魂月色的陪伴下,登上高楼,寄托我的遥遥的相思。

一边是薛涛女士苦苦等待无有信果,凄凉终日,泪湿红笺,泪花中想必也是曾经与元公子缠绵缱绻的温柔回忆。而另一边,元稹先生因事耽搁,早已把薛涛女士抛之脑后。这段爱情也就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只能空想,永远也不会有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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