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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郑捷杀人案:台北捷运大规模无差别刺杀事件
上传时间:2021-04-29 21:38点击:



 与死亡擦身而过 2014年5月21日下午4点多,17岁的高职林姓男同学刚打工完,搭上了台北捷运(简称“北捷”)一班列车,准备去上课。

 他从最后一节车厢上车,找了个座位坐下后,便继续刷手机、戴着耳机听音乐。

突然间,他似乎听到了惊呼声,便抬头向前看,看见一个穿着红色短T恤、黑短裤的年轻人手上拿着一把铁制品,在前面那个车厢里走动。

 他看到这个红衣人“点了人就走,被点的人就在前方车厢跑”。

当时,他以为那些人在玩游戏,便低头继续刷手机。

 不久后,他感觉眼前有个人影,一抬头,红衣人就站在他面前。

两人四目相对那一刻,红衣人伸手过来“要点他”。

他想着,我又不跟你玩,干嘛站在我面前?没想到自己的左胸便被刺了几刀。

这一天,北捷板南线的222号次列车上,发生了一起大规模的杀人事件。

下午4点22分~26分,仅仅四分钟,从龙山寺到江子翠两站之间,4人死亡,22人轻重伤。

上面提到的林同学就是其中一名受害者。

 北捷通车于1996年,一共有6条主线,2条支线,总长度为146.2公里。

这座系统疏解了大都会地区超高的运输需求,成为台北市以及新北市许多民众主要的交通工具。





(台北捷运路线图,图片来源https://tw.piliapp.com/mrt-taiwan/taipei/) 这是北捷通车后发生的唯一攻击事件,对台湾社会造成重大的影响。

郑捷的犯案手法极为残酷无情,不仅对受害者以及家属的身心造成痛苦和折磨,也给社会大众带来搭乘公共交通工具的集体恐慌。

 它破坏了一向平和的公共空间,撕裂了信任,使人与人之间产生猜疑戒备,让大家无法放松、休息。

 这个深刻的伤害,成为一个时代共同的恐怖记忆。

 案发后,除了将伤者尽快送医急救,全台湾的民众都在问:这个年轻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受了冤屈,寻仇报复、还是心智精神有问题? 凶嫌郑捷,案发时21岁,就读于东海大学二年级。

他在现场被制服、逮捕。
 




 

(图中:郑捷) 经过调查,郑捷没有任何前科、没有吸毒记录、也没有精神疾病的就医记录。

他来自一个小康和乐的家庭,而且完整的就学历史记录显示,他各方面都看似正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移动密室杀人 东海大学(“东大”)位于台湾中部的台中。

2014年5月21日这天是星期三,平日住在学校宿舍的郑捷,于上午11:40搭乘国光客运从台中北上。

 下午2:30左右,他抵达新北市板桥区的新埔捷运站后,步行了十分钟到文化路二段的麦当劳,与李姓同学一起用餐。

约40分钟后,两人道了别,郑捷来到附近的全联超市。

 他在超市里逛了逛,没有找到他要的东西,便离开了。

3:28他进入对街的松青超市,花了新台币99元(约人民币20块)买了一把水果刀,把刀放在背包里。





(超市监视器捕捉到的画面)3:41分,他刷卡进入江子翠捷运站。

3:45分,他从最后一节车厢搭上板南线、南港展览馆方向列车。

搭了两站后,他在西门站下车,并在3:54分再次搭上同一线路、同一方向列车。

4:05分,他在国父纪念馆站下车,走到对面的月台,于4:10分从第6节(也是最后一节)车厢进入,搭上相反方向、往永宁站的列车。

 



 (北捷板南线:板桥到南港)监控显示,4点19分40秒,列车前进时,郑捷从第6节车厢走入第5节车厢。

4点21分27秒,郑捷站在第5节车厢右侧第三门前,与受害者解青(我等会儿会提到)仅隔着一片暗色透明屏风。





 (板南线列车内部:列车门与座位之间有暗色透明屏风,车厢之间是互通的) 4点23分23秒,列车抵达龙山寺站,车门开启时,他回到第6节车厢,站在右侧第三门的暗色透明屏风边上。

 4点23分49秒,郑将右手放入背包,接着便向第5车厢移动。

24分17秒,他拿出刚购买的钛钢刀,刺入距离他最近、正在刷手机的解青云的左前胸,接着又刺向隔壁乘客林义强。

 此时,周围乘客看见郑捷行凶,大叫了起来,并开始朝列车两端逃散。

郑捷向第6节车厢走去,见人便刺。

据说他连刺4名乘客,只花了几秒钟。

事后他描述,“刺人的时候没有阻力,感觉像刺豆腐。

” 从4点22分到26分的4分钟里,郑捷在第4到第6车厢里来回移动。

行凶动线如下:第5车厢—第6车厢—第5车厢—第4车厢—第6车厢。

他沿着车厢通道,边走边捅人,没有针对特定目标,看到人就捅,而且都是朝着胸口方向。

随着车厢里的骚动扩大,越来越多的乘客们向两个与他动线相反的方向仓惶狂奔、逃跑。

 事后警方看了列车上的监控,指出:从攻击开始到列车靠站开门的2分30秒,乘客在车厢内惊慌奔跑与负伤景象,有如“地狱般的惨状”。

最后,在第6节车厢里,一群民众拿着雨伞,围成了人墙,对郑捷高喊着“走开!走开!”对峙了将近一分钟后,列车在4点26分54秒,抵达江子翠站。





 (案发现场即时图) 列车到站后,门一开,所有的乘客都冲了出去,郑捷也慢条斯理地走出车厢,月台上顿时一片混乱。

 有些乘客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那些四散逃离的人,一脸纳闷。

但很快大家便知道发生了刺杀事件。

 从监视器画面可以看到,停下的列车以及月台地板上,血迹斑斑,而月台上的郑捷并没有逃跑的意图,而是拿着鲜血淋漓的刀继续徘徊,貌似在寻找下一个对象。

 朝着月台西侧移动的郑捷,锁定了一个身穿黑白条纹上衣的男子,并朝他逼近。

男子被逼得步步后退,几秒后举起一旁的垃圾桶,向郑捷扔掷。





(向黑白条纹上衣男子逼近的郑捷) 这个举动激怒了郑捷,他拿着刀往前方的人群冲去,人群惊慌闪躲、向后退。

郑捷跑上了楼梯,原本在二楼围观的人群开始逃散,但也有人向前与他对峙。

 过了不久后,郑捷因体力不支,被民众以及捷运站保安人员围捕、制服,瘫坐在地。

接到报警电话的警员也赶到现场,扣押了那把水果刀,以及一把从郑捷身上掉落的折叠瑞士刀。

这把折叠刀是郑捷在案发前2个月,在台中购买的。





(上:犯案水果刀;下:折叠刀)犯案的凶器是一把钛钢材质的刀,尖锐锋利,总长约34.5厘米,黑色手把长约13厘米,刀刃长约21厘米。





 (犯案刀器)事后很多人问,为什么乘客不拿列车上的灭火器当武器?或是,有这么多人,为什么不一起向前制服、阻止他?捷运站的保安、工作人员等为什么束手无策?只能说,谁也没有料想到,这种只在电影里见过的状况,竟然会发生在现实生活中。

一切发生太突然了。

 始作俑者、被移送警局的郑捷,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当场被制服的郑捷) 



 从小立志干大事的郑捷 郑捷是台湾新北市人,家里就住在板桥区。

案发的地点,他很熟悉。

郑捷来自一个小康家庭,家里有四个人。

父母皆在亲戚的工程公司里担任基层主管,他还有个小他两岁的弟弟。

 郑捷没有女友,不上课时便宅在家,喜欢看日本推理小说《Another》,以及《死亡笔记本》、《海贼王》等漫画。

 他很喜欢打网上的格斗游戏。

媒体报道称他“沉浸在爆头、打杀等画面中”。

据说案发前,他每天花17个小时打游戏。





(郑捷喜欢的、角色扮演的格斗游戏之一 “神魔之塔”)我先简述一下郑捷的求学经验。

 1999年进入台北市国语实验国民小学。

2005年进入台北市弘道国中。

2008年进入新北市板桥高中。

 2011年进入位于桃园的国防大学理工学院动力及系统工程学系,于2013年6月因成绩未达标准被退学。

 退学后,郑捷进入东大环境与工程学系二年级就读。

第一学期有三科不及格,第二学期,有超过一半的科目不及格,面临再次被退学的危机。





(东海大学) 从以上这段求学经验看来,郑捷跟大部分年轻人没什么两样:有成功也有失败、曾经顺利,也遭遇波折。

 周围的人对他的评语挺正面的。

 在警局里哭肿了双眼的弟弟称,他很崇拜会创作、有“理想”的哥哥,没想到哥哥会犯下这么大的事。

 街坊邻居表示,从未见过郑捷有抽烟、喝酒等不良习惯。

遇到他时,郑捷都会微笑打招呼,“看起来是个很乖的小孩”。

 郑捷在东大的同寝室友王同学称,他觉得郑捷的脾气很好,因为同住九个月以来,从没见过他发脾气。

 他们平日也玩得很好。

案发那天下午1点,王同学和另一个同学曾打手机给郑捷,约他一起吃午饭。

当时,郑捷只简单地说“我现在在台中市区,没法一起吃饭”。

 下午4点多他又打了一次,手机便不通了。

后来回想,当时正是郑捷犯案的时间。

对于郑捷做出这样的事,王同学非常震惊。

 惊鄂不已的还包括郑捷的父母。

案发一周后他们公开道歉时,郑父说了一句“身为父母,我们教养他21年来,一定有我们所不知道的疏失”。

 郑父和郑母称,他们的教育方式民主开放,向来不打孩子,总是理性沟通。

 虽然仅仅是小康家庭,但他们竭尽可能地供给孩子各方面的需求,希望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郑捷从来没有打过工。

 除此之外,家里气氛融洽,彼此之间很少为了什么事起争执、或有令人不安的状况。

 他们还保持频繁的沟通。

案发前几个星期,父母每2、3天会通过Skype或电话与郑捷联系,聊聊最近好不好、考试是否顺利、身上的钱够不够用等。

 他们也很重视家庭聚会,而每次聚会小孩都会参加。

 学校的记录核实了郑捷父母的说词。

郑捷从国小、初中、高中、到大学的学生资料都记录着:经济状况良好、家人相处融洽、父母管教适中、亲子感情融洽、家庭气氛和谐开朗、到了大学仍然每天打电话回家报平安等。

 尽管这个家庭貌似完美、模范,但郑捷的内心与父母是疏离的。

 2013年被国防大学退学时,郑捷曾向父母表达过离开学校、去工作的意愿。

尽管这时他也已经通过转学考,考上东大环境工程系,但他对这个专业并没有兴趣。

 据说,对语文有天赋、喜欢写作的郑捷,一开始希望念中文或外文系,但被父母否决了。

转学考时,他又没考上喜欢的食品系。

 郑母对警方供称,郑捷被退学后压力很大,心境上有点自我放逐的意味。

她便鼓励他,虽然东大环工系不是他想要的,但他可以把这里当成一个跳板,再考回北部的学校。

 换句话说,父母既否决了他理想的专业,又坚持他待在一个没有兴趣的领域里,完成学业。

这个与他意愿冲突的矛盾,成为他疏离父母的原因。


 郑捷的表弟在法庭上称,郑捷父母还是会管他(约束限制的意思),而非百分百支持他,因此郑捷不会向父母透露心事。

 另一个证人也称,郑捷曾经告诉他,他很讨厌回家,因为跟父母没有交集,家里只有弟弟“站在他这边”。

 但是,父母在孩子选择学习专业时表示意见、甚至干预,这也很普遍。

这能构成郑捷暴力行为的理由吗? 



 事先征兆 其实,这起悲剧发生前有好几个征兆。

 郑捷与国中时一个陆姓同学一直保持着联系。

他们案发前最后一次联系是5月15日凌晨00:53分。

 郑捷发了一条短信给他,称:“下星期不要搭乘地下交通工具,我要动手了。

看完不要告诉任何人,并立刻删除。


”陆同学于是删除了这条短信。

为什么陆同学貌似毫无警觉、就这样删除了那条短信?因为郑捷很早以前便向他透露杀人的计划。

 案发将近一年前,2013年6月15日凌晨0:14分,在一段网上的对话里,郑捷曾向陆同学称:“我另一个选择是拿一个无辜的人代替,所以会找人多的公共区域。

” 当时,陆同学试着说服郑捷:“为何要这样?这样你的家人跟朋友会很难过的,毕竟那些都是国小的事情,可能当初她们也是无心,或当时太幼稚吧!”(我在动机的部分会提到“国小的事情”、“她们”。

) “以前不就说过了,我早就不对人生感到意义。

我就是为了做那件事才活到现在,不然你连我都不知道,我早就挂了。

” 陆同学称,郑捷从国中时讲话便很夸大,但都是开玩笑的口吻,所以他并不当真。

案发后,他很自责,认为如果他收到那条短信时去报了警,或许这个悲剧不会发生。

 此外,还有人事先便嗅到了危险信号。

 案发前一周,2014年5月14日晚上10:06分,郑捷通过即时通讯软件“竞时通”与李姓国中同学聊天。

对话如下: 郑:你星期天下午有课吗?李:有~有事吗?郑:下星期就想砍人,想选星期三。

李:@@嗯我可以翘课。

郑:哈~有几节?李:要我做什么事吗?郑:没、跟你吃顿饭,中午吧。

李:约哪?郑:江子翠麦当劳。

 到了5月21日上午大约10~11点,郑捷给李同学发了短信,确认当天下午2点在板桥区江子翠捷运站的麦当劳吃饭。

李同学称,那天郑捷看起来毫无异状,两人一直聊着他们都很有兴趣的线上游戏“神魔之塔”。

 他们道别时,郑捷又提到“晚一点要动手”。

 李同学在法庭上供称,尽管从这一切看来,郑捷杀人的意图十分明显,他也猜得到“动手”这两个字背后的含义,但当时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从国中到案发时,两人相识好几年了。

郑捷从高中就开始讲杀人,经常挂在嘴边,称暑假要动手。

由于他们的对话多是开玩笑、打屁闲聊,所以李同学通常并不当一回事。

 可这次,郑捷再次主动提起,还有确切日期,这让他紧张了起来。

只是,除了日期,他对其他细节一无所知,无法判断郑捷的话是真是假。

 他的感觉是,那些话更像是小说里的情节,要说会发生在生活里,太不真实了。

另一方面,由于缺乏更多信息,他也无法向警方报案。

 就算两个同学都采取了某种行动,这场灾难就真能避免了吗? 其实案发前12天,5月9日,东大的学生辅导处老师已经协同军训教官约谈了郑捷。

 郑捷的高中同学A,案发时就读于另一所大学,在网上看到两篇郑捷的贴文。

在这两篇贴文里,郑捷称自己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而且字里行间满是愤怒、激动的情绪,反社会倾向处处可见。

A认为他的杀人计划是认真的,于四月底告知母校(板桥高中)辅导室,请母校转告东大。

板桥高中便联系了东大学生辅导处,提醒他们注意郑捷的举止。

 在看过那两篇贴文后,东大学生辅导处和军训教官一起约谈了郑捷。

郑捷以“我有写小说的习惯”来说服老师及教官,网上的贴文只是情绪的发泄,他已经“没事”,还说要干大事是正常行为,否认自己有反社会倾向。

 判决书里称,郑捷“以电子邮件等方式欺瞒东海大学教官等人”。

这指的应该是会谈后的电子邮件追踪辅导与沟通。

 在那之后,校方仍然在汇整会议内容,同时进行追踪辅导,没成想,悲剧便发生了。

那么,郑捷的犯罪动机到底是什么?他朋友在和他的对话中提到的国小事件又是什么?

2014年5月21日下午,就读于东海大学的郑捷带着一把锋利的刀,进入台北捷运。短短数分钟内,他夺取了4个无辜乘客的性命、杀伤了22人。郑捷杀人不为情、不为财,严格来说也不算为仇。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这篇我会介绍他的性格及心理状况分析

 

昨天很多留言提到的广西幼儿园持刀伤人事件,我们也密切关注着。通过案件介绍与分析,不敢说能帮助减少此类事件的发生,但我个人希望至少能够提升大家的意识。要如何做到呢?我会在文章最后聊一点自己的看法。

 

(字数9,518)

 

 动机

 

对于郑捷的行凶计划,他的几个同学不但事前便感觉到征兆,也熟知他的动机。

 

一切都可追溯到国小时期。

 

国小约五、六年级时,有次上音乐课吹直笛。郑捷因为对直笛没兴趣,便胡乱吹一通,影响了他隔壁的女同学。这个女同学向老师报告,老师于是要求郑捷当众起身向女同学道歉。郑捷觉得受冤枉,心里很委屈。

 

另一个女同学也惹了郑捷,不过她到底做了什么事,郑捷自己也记不得了。即便他记不得细节,这两个女同学却让郑捷萌生杀意,甚至立下誓言,今后一定要杀了她们。

 

直笛道歉事件只是一个开头。

 

到了初中,班主任对学生期待较高,管教也较严格。一年级时,班主任会体罚,但二年级开始便用抄书、静坐、记警告等方式来管理同学。

 

郑捷不认为自己是班上被处罚最多的学生,但仍然觉得受到不公平的对待,于是随身携带一把美工刀,长达一个月之久。根据判决书,郑捷供称“如果老师继续惹他,他可能会捅老师的心脏”。尽管后来没有付诸行动,但他心里一直怀着恨意。

 

另外还有个董姓女同学,据说经常在同学相互打闹时,挺身与郑捷对抗。郑捷回忆称,董同学曾经多次辱骂他,还用止疼药的喷剂喷他的眼睛。作为回应,郑捷则用安全剪刀戳她。

 

幸好当时是冬天,同学的厚外套被戳破了但没有受伤。经过董同学的家长反映,班主任要求郑捷道歉、悔过,也联系了郑捷的父母。

 

这件事后,董同学也被郑捷加入死亡名单了。

 

(郑捷初中毕业纪念册上的留言:“我没有放火烧我家”)

 

高中是郑捷最快乐的时光:班主任管教宽松不体罚,同学们压力不大,同时他有一群关系好、毕业后仍然保持联系的死党。即便他的高中成绩不如初中时好,但他仍然和同学们一起读书。

 

郑捷曾经说过,高中是他“最不想杀人的时候”。尽管如此,他并没有放弃那个杀人计划。他继续揣怀着这个幻想,并用文字记载了下来。

 

喜欢写诗和小说的郑捷,从高一开始便在个人的博客上发表各种贴文,内容多与他的杀人誓言有关,或围绕着杀人的主题转。

 

令郑捷的高中同学A产生警觉的那两篇贴文,就是在这个时期写下的。

 

2008年9月的《源头》是一篇半自传体,描述了小学直笛事件,以及他内心的想法:“当时的我恨透她们这两个贱货,就因为纯粹的愤怒,所以我发誓,长大后要杀了她们。”

 

2008年10月的《台北夜杀》里有这段文字:“走在台北街头,上班补习路人多,我一把西瓜刀在手,纷飞每个人头……身在车站人潮中,人山人海黄线后,双足踹人月台落,捷运爆头轨道成血泊。穿梭都市大楼,白光夺命残肢断手,千尸万眼瞪月空。”

 

还有一篇《仇》:“梦境里,我曾杀妳(原文用字“妳”)千篇,用枪轰爆妳的嘴脸,用刀狂削。从头到尾,妳惨叫到肝胆俱裂,即使这样,还是难以消我心头怨念。现实中已多年不见,不管妳在海角天边,不论妳躲得有多远,将有个鬼找到跟随,总有一天,我要亲自送妳进太平间。”

 

这些令人不寒而栗的文字,却为郑捷的博客引来了两千多个粉丝,而且每次他发表文章后,回应都很热烈。郑捷也会与现实中对此有兴趣的同学、朋友分享这些文字。

 

另一个知悉郑捷行凶计划、网络暴力贴文的高中同学供称,他曾经试着了解、改变郑捷的想法,但郑捷坚定的态度让他震惊。

 

例如,后来郑捷找不着那两个国小女同学了,觉得寻找她们太麻烦,便开始考虑其他方案。而他的其他方案竟是让无辜的人来代替她们。

 

郑捷的行凶计划,还源自于他的厌世。

 

郑捷曾多次向同学表达,活着很累,吃饭、买东西等活动都要用到钱,还得念书考试。他至今仍然活着是为了应付父母,死了便一了百了。

 

可他没有勇气自杀。于是,借由杀人被判死刑便成了一个好方法,既可实践他的誓言,向他痛恨的人复仇,也一并解决令他厌烦的人生。

 

知情同学的各种说服、劝阻(有个高中同学甚至带郑捷到佛教精舍去,希望通过宗教的力量来改变他),以及东大学生辅导处老师、教官等的教导,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他只是一意孤行。

 

到这里,大家都看得出郑捷强烈的杀人动机。从萌生杀意到决意动手,时间长达将近十年,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激进。

 

考大学时,他特意选择报考军校,认为在学校里会接触到兵器,还能锻炼体能。他告诉父母,念军校能让他将来有个稳定的工作。

 

郑捷原本计划在毕业后动手,但2014年的春天,面临着被二度退学、被同学揭发、被学校约谈等多重压力,他决定提早实施计划。

 

他特意选择在捷运上犯案,因为在密闭式移动车厢内,所有的人都无处可逃。他选择在龙山寺站到江子翠站这一段动手,因为经过他的勘查,这一段的距离长达3公里,通车时间最长,可以杀更多的人。

 

(北捷列车外观)

 

一切都如他所计划,受害者无法逃离:他们坐在位置上遭到刺杀,在奔逃过程中跌倒,被追赶上并被捅了一刀或数刀,哪怕在刀下哀求郑捷留情,却仍然丧命。

 

(血迹斑斑的案发现场)

 

当受害者抵抗而无法迅速杀死时,郑捷立刻转换对象,以提高杀人效率。

 

判决书指出,凶嫌“手段残酷、心态凶狠,令人发指”。

 

(案发现场)

 

 受害者

 

在这起事件里受伤或丧生的26个受害者,年龄分布17到64岁。其中4个家庭永远破碎,而刀口余生的生还者,经历了一场健康和心理的梦魇。

 

身体没有受伤的乘客,心理一样受创。有部分人由于没有对被害人伸出援手、或采取更积极的求助而心生愧疚,事后被挥之不去的罪恶感折磨。

 

这些受害者都不认识郑捷,案发时大多在听音乐、刷手机、闭目休息。

 

第一个丧生者是28岁的解青云,案发时,他距离郑捷只有2步之遥。当时的他刷着手机,在毫无预警的状况下被攻击,造成左前胸一个6厘米、伤及心脏和肝脏的穿刺伤,还来不及送医便死于呼吸衰竭以及出血性休克。

 

(受害者解青云)

 

解青云遇害后,妻子无法工作,在家照顾3岁的女儿、2岁的儿子,顿失家庭收入,依靠社会各界的救助金生活。

 

26岁的张正翰,案发时坐在第6节车厢左侧第二、三门之间,发现异样后来不及躲离。他左前胸的致命伤口因上下翻转,伤及心脏、横隔、胃壁、胰脏、肝脏、左肾等多处内脏与器官。

 

(受害者张正翰)

 

那时,张正翰就读位于台南市的成功大学企业管理硕士班,再一个月就要毕业了。那天,他北上到六家公司面试,希望得到更好的工作机会。案发时,正在回南部老家的路上,准备和父母吃晚饭。在医院里,张正翰的母亲亲眼看着儿子死于出血过多。

 

第三个丧生者是61岁的李翠云。已退休的她每个星期三固定和以前的同事聚餐、唱歌。案发当天,原本她可以从聚会地点搭直达公交回家,却为了陪同事而上了这班死亡列车。

 

那天约4点24分,惊恐慌张的李翠云跟着车上人群,从第6节车厢逃至第5节车厢,却遇上迎面而来的郑捷。郑捷举刀刺入她的右上臂、右侧胸以及右前胸。

 

(四个不幸罹难者在案发现场的位置)

 

她左前胸的伤口有向上、向左以及向下三次翻转穿刺,造成局部切割的伤势,导致她在手术进行中心跳停止,死于出血性休克。

 

第四个丧生者潘碧珠,也是在奔逃过程中,被追赶而上的郑捷以刀锋刺入右颈部,造成右颈总动脉大出血,倒在了第4节车厢。她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52岁的潘碧珠平日必须照顾孙子,以及公婆。案发隔天是她的生日,她已经和丈夫计划好到宜兰的龟山岛游玩,却没想到,这成了一次无法实现的旅游计划。

 

(右:受害者潘碧珠跟丈夫感情很好)

 

 各界反应:父母、网络、粉丝团

 

5月23日下午,案发后两天,议员林国春受郑捷父母委托,代表他们公布了一份道歉声明(如下)。

 

(郑捷父母道歉声明全文)

 

5月27日下午,郑捷的父母来到了江子翠捷运站。这一天是案发第七天,也是受害者的头七。

 

(捷运江子翠站)

 

郑捷父母原本计划到江子翠捷运站月台、也就是案发现场,为逝世的受害者进行默哀。但还没进入,他们便被人潮紧紧包围,几乎无法前进,最后只得在江子翠站3号出口处为受害者献花,并发表道歉声明。

 

(捷运江子翠站第3出口)

 

现场拥挤不堪,一团混乱。媒体记者以及许多情绪激愤的民众团团围住郑捷父母,很多人高喊着让他们下跪道歉。仅仅是保护他们的警察就超过30名。

 

(郑捷父母到案发现场)

 

郑捷父母也确实下跪了。

 

他们在发表道歉声明时,两人三次下跪,向受害者及家属道歉。郑母几乎全程掩面痛哭,泪崩而无法自己。郑父强忍着悲痛,一字一句,边念边哭。他们称自己痛心疾首、万念俱灰。

 

(向受害者及家属、社会道歉的郑捷父母)

 

人群中有人大喊:“我的朋友被你儿子杀了,你现在道歉有什么用?

 

看这段视频时,我忍不住哭了。我看了很多谈话性节目,来宾谈到这一段时,落泪的落泪,哽咽的哽咽。我相信,所有的人都能理解一种心情:父母手抱婴孩,日复一日地看他地上爬、看他起身坐、看他跌跌撞撞站立开步走;看他走进小学、中学、大学,盼着他成家立业,却盼来这样的悲剧。

 

有些精神医生将这起悲剧归咎于郑捷的父母,称他们爱自己比爱孩子多。我认为事发的起源远远比这复杂。

 

案发后,网络上竟然成立了赞赏郑捷、宣称要仿效他的社团,接着还陆续有人扬言要成为郑捷第二。

 

当天,社交平台Facebook上成立了“郑捷粉丝团”、“伟人郑捷粉丝团”,并留言“台湾人口太拥挤了,是时候该有人出面清除一些对社会没贡献的、拖累经济的污染物……”等话语。

 

(“郑捷粉丝团”)

 

5月23日这天,警检署等不同单位收到了79封“郑捷粉丝团”的检举信。版主还对警方挑衅:“说抓的人怎么还没抓到,我快要回家睡觉啦,再不抓到整个刑大的网络警队都撤掉吧!

 

警方追查后发现,版主用跳板程式躲避侦查。警方循着上网IP,从香港到新北市泰山区,逮捕了就读于大同大学资讯工程学系的阎姓男生。被逮捕后,他表示并不认同郑捷的行为,成立粉丝团“只是想引起父母关注”。

 

20岁的阎同学以恐吓公众、煽惑他人犯罪等罪嫌被移送法办。鉴于他真心认错、无前科,检察官让他交保候传。

 

阎同学来自一个小康家庭,有一个弟弟,老觉得父母较关心弟弟。他供称,他某次考试满分,满心期待母亲的嘉许,母亲却冷淡地说:“很多人都考一百分呀!”

 

他曾向母亲试探对“郑捷粉丝团”的想法,却遭到斥责:“你不要跟人家搞一样的东西!”被逮捕后,来到警局的阎母对着他劈头就骂:“你怎么又给我添麻烦?”

 

其他还有几个模仿郑捷言论的人。

 

(网络上扬言模仿郑捷的言论)

 

“明天出院,换我去高雄捷运杀人”。这是一个林姓男子因车祸住院、感觉无聊而贴出的留言。

 

住在台湾中部苗栗的林姓男子,为了在社交平台上得到关注,写下“苗栗交给我”。

 

因为心情不好想轻生的蔡姓男子宣称:“遗憾没搭到郑捷的死亡列车”、“公车路线交给我”。

 

这些人因恐吓公众罪被逮捕后,纷纷为自己的行为找各种借口。

 

 监狱里的郑捷

 

事件发生后,郑捷立刻被逮捕、羁押于看守所。事发过了一周,去探望郑捷的只有弟弟,以及一个据媒体报道、19岁的郑捷粉丝。父母一直未曾探视、或寄食物、生活物品。(看守所里的生活用品大多必须由嫌犯家属提供。)

 

(监狱里的郑捷)

 

对多位民众、整体社会造成如此恶性重大的伤害,郑捷后悔吗?

 

依照多方迹象来看,貌似没有。

 

根据狱友的说辞,郑捷向他叙述事件过程以及心路历程时,并未提到自己的看法,也没有流露情绪:没有落泪、声音哽咽、表达后悔或痛苦的言语。

 

郑捷写了一封信给朋友,信里有这段话:“现在我自己没有什么想法,司法的部分我都交给律师,我只负责配合,死刑的机会极高,我也不抱多大期望,道不道歉对我或被害者家属的意义也微乎其微,我也毫不后悔做过的事,但我愿意祈祷他们平安。

 

在看守所里,教诲人员为郑捷辅导时,有以下这段对话:

 

“事发至今两个多礼拜,也可以由报纸上获知外界状况,有没有在自己内心对整个事情做一番省思?”

“在我个人来说,是完成誓言,但也许是太自我了。”

“知不知道爸妈在捷运站前下跪的事情?”

“知道。”

“你的感想如何?”

“我对不起爸妈。”

“那对伤亡的被害人及其家属的部分呢?”

档案上的记录是:个案无语。

 

从案发到隔年2月的20次讯问、审理过程中,郑捷虽然坦承犯罪,却从未表达忏悔之意。

 

案发后一个多月,在6月27日的讯问中,郑捷被问及是否后悔。“没有。”

 

7月15日的讯问,被问“是否觉得所做的事情是错事?”“是。”“所以你认错了?”“没有。”

 

7月17日的讯问:“本案发生至今,你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感到后悔吗?”“没有。”

 

6月18日的讯问:“是否觉得自己已经完成誓约?”“是。”“既然已经完成誓约,有什么想法?”“感觉还不错。”

 

在最高法院进行最后一次审理时,郑捷淡淡地说,对造成伤害表示遗憾,如果有机会的话,愿意接受心理咨询或辅导,万一有机会出去的话,不会再杀人。

 

在法庭上,他未曾向受害者及家属表达真诚的歉意,更没有提出任何具体弥补损害赔偿的计划。

 

对于郑捷的态度与反应,判决书里的评论是“自私自利,无丝毫愧疚之意,更无悔悟之心,犯后态度恶劣至极”。而受害人及家属都公开表示,无法原谅郑捷。

 

 审判与伏法

 

为什么后不后悔这么重要呢?除了道德意识的表达,情感的修补,更有法律层面的意义。

 

矫正与教化是现代社会的法律功能之一。一个人做错事若能真心忏悔,表示他/她有改过自新的意愿,便也有了被教化的可能性。如果一个罪行重大的受刑人没有被教化、矫正的可能,法律就必须将他/她与社会永远隔离。

 

郑捷毫无悔意的态度使得法官在判决书里写下“求其生而不可得”。意思是,法官就算想做出对被告有利的判决,为他找一条生路,也没办法。

 

根据鉴定报告书、监狱里辅导人员的经验,以及郑捷的反应,郑捷被矫正、教化的可能性极小,因为他缺乏意愿。

 

2014年8月13日,案件进入审理程序。

 

2015年3月6日,一审宣判,判处郑捷四个死刑,以及杀人未遂罪有期徒刑5年2个月到8年不等。同年10月30日二审宣判,四个死刑。

 

2016年4月7日,案件进入三审。最高法院首次破例,传讯在押被告郑捷亲自到法庭上陈述。法庭上的郑捷向被害者家属道歉,称自己只想赶紧被枪决。

 

2016年4月22日,最高法院三审后做出同样的宣判:四个死刑

 

死刑在宣判后18天被执行。2016年5月10日,郑捷被注射麻醉剂后,以三枪伏法。

 

民事赔偿方面,法院判了总金额2137万人民币的赔偿金,包括四名身亡受害者,以及其余受害人的求偿。

 

相关单位先垫付给四个受害者约180万人民币。根据媒体报道,目前只从郑捷的遗产里收回了7.4万。

 

性格分析:自恋、不成熟、反社会

 

经过鉴定与评估,郑捷并未达到诊断标准的精神疾病,但专家标记了几项郑捷的人格特质:自恋、反社会、以及不成熟

 

报告指出,郑捷的情绪经验大多停留在童年和中学时期,未随着年纪的增长向前推进,而这些经验进一步塑造了他偏离社会道德与规范的思维与行为。这是性格发展不成熟的一个征兆。

 

没药的读者对“反社会人格” 应该挺熟悉的,袜皮在不同的案件里写了很多详细的分析,这里就不展开(可点击反社会人格案例:白天是房产商,晚上是杀人恶魔阅读)。

 

维基百科定义“反社会人格障碍”的特征为:长期无视或侵犯他人,常表现为道德意识或良心低落

 

郑捷的思维与行为明显符合这个定义。夺取他人生命的意图及行动表示,郑捷不但无视他人的生存权利,也十分欠缺是非对错的道德良知感,才会无法抑制自己不但错误且罪恶的行为。

  

郑捷最突出的反社会人格特征,应该是他的缺乏同理心。

 

案发后,接到通知的郑捷父母,在警局里“崩溃大哭、险些昏死过去”,而面对双亲的悲恸,郑捷冷静又冷漠。

 

此外,他不但不后悔自己造成的伤害,甚至还说“杀人后感觉很舒坦”。他被监禁了很长时间后,才向受害者及家属道歉,而且态度淡然。长期在监狱里担任教诲师的牧师黄明镇,称他是一块难以松动的土壤。

 

无论是不愿意、或无法感受他人的情感需求,郑捷的冷血,甚至连狱友都害怕。

 

(媒体报道称,狱友们都对郑捷很反感)

 

郑捷被起诉后的第二天,被安排跟狱友吴继尧(因连续强奸而入狱)住同一个狱房。

 

刚见面时,他们彼此问好,接着便讨论房间要如何整理。郑捷的案子在那几天占了各媒体新闻的头条,而郑捷也不避讳,平静地告诉吴,如果他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他。

 

吴继尧便问了。郑捷也坦然相告他的心路历程,以及犯案过程。

 

他问郑捷,为什么要刺杀这些人?郑捷答:因为离他比较近。

 

是不是如媒体所报道的,如果他的爸爸妈妈在车上,他也一样会动手?郑捷答:是的。

 

吴继尧称那晚他不敢睡,因为郑捷的杀人理论令他害怕,于是第二天便要求换狱房。

 

除了反社会性格,郑捷也显露了很多自恋特征。

 

自恋其实并不罕见,有此倾向的人不见得会发展为长久性的人格障碍(NarcissisticPersonalityDisorder,简称NPD)。尽管郑捷被评估为没有精神疾病,但他确实有几个典型的自恋表现特征,包括:

 

夸大自我的重要性;过度渴望别人的认可、称赞。

 

这两项特征常常是一体两面。当无法得到渴望的认可及称赞,“我”的重要性受到质疑,自恋特征受到打击,便会格外受伤。

 

直笛吹不好被女同学投诉、被迫当众道歉、国中时邀请同学来家里玩却没人出现、毕业旅行分组他却落单等事件,都大大地伤害了郑捷,让他无法释怀。

 

其实,很多人都经历过类似的挫折,但时间会慢慢平复我们受伤的心情,甚至让我们遗忘。只有当一个人紧紧拽住“我”的概念,用不愉快的过往朝心里一次次地捅,那个受伤的我才会一直无法跨过那个坎儿。

 

受伤后,郑捷躲进了杀人的幻想里。他喜欢玩模拟杀人的游戏,还经常把自己装扮成杀手,例如头戴头巾、手持刀械后自拍,把杀手形象的照片贴上自己的博客。

 

杀手是一个通过暴力取得力量的人,郑捷在受伤、感到无力之后便转而寄望用暴力(杀人)得到力量、取得关注。他曾说的那句:“我从小就立下志愿,要轰轰烈烈杀一群人”便是这么来的。

 

这个誓言成了支撑他人生各阶段的力量。郑捷多次强调,一定要实现自己立下的誓言,不然就再也不能相信自己了。

 

在这个杀人的幻想里,他呼风唤雨、为所欲为、无所不能。

 

他的贴文里有一段话:“时间回到小五,每天到了学校,只要有朋友被呛都会来找我主持公道,为什么?因为我揍女生揍的很凶,简直不把她们当人看,踹的、捶的、打的、扫把伺候的,极尽凶残而暴虐无道…也理所当然成为班上的大哥,被大家拥戴的感觉很棒,不管打球或啥活动,都会找我…”。

 

现实生活里的无力与挫折,在幻想里得到翻转,于是现实也就暂时可以忍受。

 

前面也提到,郑捷杀人的动机不仅是别人伤害了他,也源于他的厌世。他曾说,“我不想活、又不敢自杀,想借由杀人被判死刑。

 

精神分析师Lincalvino分析称,其实,他不是没有自杀的勇气,而是如果就这样自杀,他最终只会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这无法满足他的自恋需求。杀人计划同时满足了他内在两个重要的需求:“做大事”的自恋满足,以及毁掉自己。

 

除了自恋、不成熟、反社会,郑捷还被鉴定为患有格雷夫斯病(Graves'disease)。这个诊断代表郑捷“罹患情绪障碍的风险较高”,不能认定有精神障碍或心智缺陷的情形。

 

郑捷的情绪确实倾向于忧郁,而这点影响了他的思考与决策。

 

首先,这样的情绪使一个人更容易负面地解读周遭的现象。例如,一个悲观、忧郁的人更可能将同事的冷淡解读为“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的自我怀疑,而非“他大概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国小、初中时,男女同学之间经常打闹、或向老师打小报告,通常是性格不同造成的行为差异,并没有太大的恶意。但郑捷却因此对几个女同学恨之入骨,这未尝不是一种负面解读加上敌意投射造成的结果。

 

悲观情绪也使得郑捷的自我印象较为负面,容易自我批判。

 

郑捷在那篇半自传贴文《源头》里曾说“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更觉得自己人际关系不好,连个异性普通朋友都交不到。

 

这种情绪反应以及思维模式,可能让郑捷在遇到挫折时,产生很多负面情绪,甚至到了难以负荷的程度。

 

于是他开始压抑自己的情感,并开启自我保护机制,刻意否定自己想要却无法得到的,写下:“我不再盲目的寻求友情的依赖,一切以自己为本,欣赏孤独时心理风景,再把几个勉强算是朋友的人当点缀,真的很舒服。”

 

但支撑假象需要更多的情绪能量、以及强化幻想,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经年累月之后,原本用来发泄情绪的幻想便酝酿、转化为现实生活里的行动。

 

(国中时的郑捷)

 

 结语

 

人生这一趟旅程,我们为周围的人、为世界带来什么?

 

我在读看资料的过程中,对郑捷犯案过程中一幕,印象十分深刻。我前面提到过的,在行进的列车里,几个民众拿着雨伞与他对峙,死命喊叫着“走开!走开!”

 

我猜测,即便郑捷认为从小到大有很多人对他不友善,或以各种方式针对他,他都没有亲身经历过四面楚歌、如此高涨的敌意。

 

我可以肯定,这不是他真心想要的。很多年前,他恰恰是因为感受到旁人对他的不友善(或内心做了如此的解读)而开始武装自己,目的就是为了躲避不友善的对待。

 

他进而用一种更具侵略性的方式来对抗他以为的敌意,尽管他的本意是渴望善意。

 

用敌意来对抗敌意,用暴力来对抗暴力,只会带来令人伤心的结果。在这里,我想向甘地、曼德拉以及其他抱持、宣扬这个理念的前辈致敬。

 

郑捷的内心也有善的一面。他与弟弟感情深厚,因为弟弟同理他、支持他。他也有朋友,并在作案前预警朋友:“下星期不要搭乘大众交通工具”,因为他不想伤害他在意的人。

 

我无意替他的行为开脱,但是替他感到惋惜。郑捷有做出不同选择的潜力,却因为认知的偏差,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

 

(郑捷的小学老师曾给他“个性开朗温和”的评语)

 

回到开头那个问题:我们短暂的一生能为周围的人、为世界带来什么?

 

意图是最重要的。一个人即便“穷得像教堂的老鼠”,如果总是怀着善意,便是一种美好与温暖的存在。

 

善与恶是必然共存的。如果我们愿意勇敢地直视内心的暗黑,觉察它、认识它、了解它,很多时刻,我们便有机会做出更好的决定,在善与恶之间,向善靠近一点点。即便失败了几次也无妨,只要一直怀着正确的意图,生活里充满了练习的机会。

 

慢慢地,小小善会积累成小善、大善,我们的存在便是一个善的存在。

 

愿我们都能为世界带来更多善意,也愿善意时时包围着我们。

 

(案发捷运站外,民众对受害者的追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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